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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信这个行业的未来。
作者: 观星司南
来源:云海观星社(ID: gh_865e2d2ecf96 )
01
8月6日,39度。
在这少见的高温里,我站了2个小时,看完了一场脱口秀。
演出剧场在成都王府井Discovery店二楼,有两个馆,1号馆商演,2号馆开放麦。
商演,就是商业演出,有300个座位,分两种票价,88元和99元。顺序是,主持人互动15分钟,然后4个演员轮流表演,总时长90分钟。
开放麦,是老演员打磨新段子,以及新演员的练习场。有150个座位,19.9元票价,有时免费。表演方式和商演一样,区别是有时新演员会忘词,有时“大腕”会来炸场,“脱圈”称为“开盲盒”,有点捡漏的感觉。
两场间隔半小时,我先看了会开放麦,20点转场到商演。
商演没有座位了,我便靠墙站着。
主持人是“7788”,戴个黑色圆框眼镜,一开腔就是段子。
“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,欢迎来到后仰喜剧。我是今晚的主持人7788,为什么叫7788呢?因为我什么都懂一点,但什么都不精通,七七八八的。”
台下笑声一片。
“等会该笑的时候,大家要笑,出梗了,要叫,要不然演员们会哭”,7788接着念叨,“来,我们练练笑”。
时间就这么站过去了。
演出结束,我在剧场后台见到了二娃和李豪。
二娃是后仰喜剧的创始人,李豪是合伙人。
一个多小时的采访,对面的二娃、李豪共接了18个电话,平均5分钟一个,刚开始还感觉被打扰,后来觉得是我有点多余。
“太忙了”,两个人都反复抱歉地说,“真勇上了《喜单2》后,我们简直忙不过来”。
真勇是后仰喜剧的签约演员,云南人,其标志性的“菌子味”普通话和充满地域特色的段子,被赞为“边疆少年”。
《喜单2》,全名是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第二期,是档综艺节目,今年带红了“真勇”“嘻哈”等一批脱口秀演员。
李豪兴奋地介绍,节目开播以来,商演场场爆满,周末“站都没地方站”。
二娃则略显谨慎,带着倦意解释道,“我是2014年入的行,这些年来一直在坐过山车,希望这次能够稳些”。
二娃说的是实话。
脱口秀在中国是新兴产业。中国行业演出协会数据显示,2024年全国脱口秀演出场次和票房上升幅度最大,分别上升53%和48%。2025年上半年,票房更是直接冲到8.64亿元,超越相声和二人转,成为剧场类演出第二大品类(仅次于话剧)。
从2017年几乎零票房,到2025年成为剧场类演出的第二大品类,这个源自美国的舶来品,用不到十年时间,完成了传统喜剧几十年的发展路程。
不过这份亮眼成绩单背后,也有行业的反复试错:名称混乱、模式探索、资本狂欢、监管调整,让无数从业者感到“坐过山车”。
脱口秀的中国化,究竟走过一段怎样的路,又蕴藏了什么产业逻辑?
02
在美国有两种喜剧艺术,一种是“talk show”,音译为脱口秀,是种“谈话节目”,通常由主持人邀请嘉宾,围绕特定话题展开对话,如《奥普拉脱口秀》《大卫·莱特曼深夜秀》。
还有一种是“stand-up comedy”,意为单口喜剧,一位演员站在舞台上,通过精心编排的段子直接与观众互动,以制造笑点为主要目的,有点类似单口相声。
很显然,我们走进剧场看到的,是单口喜剧。但在中国,单口喜剧却被错称为“脱口秀”。
这种错位,是中国对喜剧产业的误会。
90年代,中国就开始引入脱口秀(访谈节目),比如《东方直播室》《实话实说》。
这类节目题材新颖,让只观看《新闻联播》和电视剧,习惯单向接收信息的中国观众,感到耳目一新,因此收视率很高。
当时,中国的电视市场年增长2000万台,为了抢占先机,各电视台纷纷把脱口秀(访谈节目)列为重点节目,层出不穷。据统计,最高峰是2013年,全国日播800个访谈节目。
但非常奇怪,没有一档节目愿意自称为脱口秀。
其实仔细想想,也不难理解。访谈节目大多涉及时政、民生、社会问题,对待这类问题,中国传统文化是“慎言”,充其量“实话实说”,怎么能“脱口”而出?
如果说正宗脱口秀(访谈节目)不愿叫做脱口秀,是文化因素,那单口喜剧改名脱口秀,则纯属经济原因。
单口喜剧进入中国,周立波这个人,理应提一提。
周立波,曾是上海滑稽团演员,入过狱,服过刑,后负债累累躲到日本。
2006年,年近不惑的周立波遇到了关栋天,这位“好大哥”拉他做“stand-up comedy”,即单口喜剧,一个人,一支麦,讲笑话。
不过对这个舶来品,两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,便合计了个名字,“海派清口”。
“海派清口”大获成功,比肩郭德纲的相声,人称喜剧界“南周北郭”。
不过周立波对此并不认同,说:“一个吃大蒜的怎么可以和一个喝咖啡的在一起呢?”
周立波的“喝咖啡”,除了艺术层面上的贬低,还带有一种经济上的优越感。
可以说,周立波几乎是场场爆满,美琪大戏院1300个座位,有时竟售出1500张票,这是郭德纲当年均场500人所不能比的。
从这个角度看,单口喜剧进入中国时,是出道即巅峰,直到今天,绝大多数脱口秀演员都难以超越。
然而,单口喜剧成就了周立波,周立波却没想把单口喜剧发扬光大。
声名鹊起后,他进军了电视节目。很简单,电视收益绝不是几张剧场门票所能比的。
2009年,东方卫视播出《壹周立波秀》。节目分为周立波个人表演(单口喜剧)、明星访谈(脱口秀)和“立波梦话”3个环节,笑侃年度热点社会事件和人物。
《壹周立波秀》依旧大红大紫,根本原因是他敢雷语不断,言论尺度之大,大到在如今的互联网语境内,本文也不敢引用。
空前成功,让周立波“笑傲江湖”,一脚踢了老东家,去了浙江卫视。
东方卫视恨得牙痒痒,只好紧急推出了一档新节目,这个节目叫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。
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在形式上与《壹周立波秀》相似,只不过用相声演员王自健替换了周立波,再者言论尺度变小,从怼社会、怼政治,变成了自嘲式幽默,更接近单口喜剧内核。
令人意外的是,“替代品”轻松战胜了“原装货”,收视率仅次于《非诚勿扰》,位居全国第二。据多家机构分析认为,这是内容战胜了形式。
单口喜剧被周立波引入了中国,虽然小众,但开了头;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则进行了社会普及,彻底启蒙了行业产生。
真勇在采访中就不止一次说到,自己走上这条路,全靠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启蒙,当时很震撼,原来还可以这样说话,就想模仿。
不过,行业诞生之初,却弃本名“单口喜剧”不用,反而使用访谈节目不要的“脱口秀”,着实让人奇怪。
据当时节目导演叶烽说,当时没想那么多,单纯认为“单口喜剧”没有“脱口秀”通俗易懂,于是就起名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。
表面上看是这样,实际是经济因素导致。
单口喜剧是剧场节目,并不适合电视传播,就像话剧也是剧场节目,如果要上电视,用“XX真人秀”肯定比“XX话剧”更吸引人。
按现在的话说,这叫“标题党”。这是个自我欺骗式的错误,根本原因是大家没有理解这个产业的模式,只图扩大收视率,挣点电视广告“快钱”。
这种认知混乱和短期行为,注定让行业要走弯路。
03
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的成功,鼓舞了许多电视台,纷纷推出了类似节目,这里面包括央视。
央视起点自然很高,直接从美国“挖”了一个人回来,这个人叫黄西。
黄西出生于吉林省,1994年留学美国,不仅取得生化博士学位,而且在美国单口喜剧界小有名气。
在白宫的一场表演中,他调侃拜登:“我读过你的自传,今天见到你,我觉得书比本人好的多。”调侃奥巴马:“一个亲手发动两场战争的人,诺贝尔居然还给他颁发了和平奖。”
这场表演,也让他成为单口喜剧华人圈里的“神”,直到今日,他著述的书籍仍很畅销,是许多脱口秀演员的入门“操作手册”。
2013年,他开始在央视主持《是真的吗?》。
这个节目,形式上和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基本相同,先由他表演单口喜剧,然后就科学问题互动,再通过现场实验求证真假。
可以说,这个节目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。
从单口喜剧角度讲,他是原汁原味的“进口版”,堪称“教师爷”;从自然科学角度讲,他是生化博士,搞科普就是“小菜”;从平台角度讲,央视和地方电视台肯定不是一个量级。
那么从理论上说,他应该比周立波、王自健等“山寨版”节目更出色。
然而,站得越高,就跌得越重。
节目一开播,反馈就很不好,甚至有观众把电话打到了电视台,要求整改内容。当然,最直观的还是收视率,“稳步”下滑。
大家都摸不到头脑,从技术角度看,这节目没毛病啊,从制作到演员,甚至播放时间安排,都精心设计准备,可为啥观众“不买账”呢?
问题就出在太“原装”了。
单口喜剧是剧场节目,有自己的编排规律和特点,通常需要和观众互动3分钟,然后中间10分钟边铺垫边爆梗,最后2分钟收尾高潮。
当把这套原封不动搬到电视上后,效果就很糟糕。
首先就无法互动。互动就是通过让观众有点尴尬,来活跃现场氛围。但在电视节目中,互动一个现场“群演”时,如果他尴尬了,观众会觉得莫名其妙,如果他不尴尬,观众又会觉得在演戏。
没有互动,单口喜剧的效果至少减一半,因为没人能接受演员“一本正经”地站在那儿讲笑话。
再者,单口喜剧表演通常需要15分钟,在剧场听没问题,但电视观众很少会一动不动,如果中途离开一下,后面就听不懂在讲什么。
《是真的吗?》让中国观众第一次看见单口喜剧的真实样子,但是也让很多观众觉得“怪怪的,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笑”。
节目组收到反馈,进行了调整,“既然觉得单口喜剧效果不好,那就往脱口秀(科学互动)上靠”,重点突出科学问题探讨环节。
不过仍然“翻车”了。许多观众认为,对待科学问题应该严肃认真,怎么能够“嬉皮笑脸”的,这会误导孩子们的科学态度。
看来,各大电视台访谈节目不用“脱口秀”名称,还真是对的。
虽然如此,节目还是挣扎了四年时间,直到脱口秀在中国大热之时,才悄然退出。
黄西和央视的失败,本质是电视媒介与剧场艺术不匹配导致。
中国的传统喜剧产业,是建立在茶馆文化上的“相声、二人转”等曲艺杂坛;而单口喜剧,是美国酒吧文化的产物(注意,不是酒桌文化),由“边喝酒边讲段子”演化而来。
两种文化虽然不同,但模式却相同,都是剧场模式的现场演出。而这种模式,客观上受众就比较少,市场的培育极为缓慢,相当于喜剧的“农业时代”。
更何况单口喜剧是美式娱乐,在中国更加“小众”,只有长江三角洲地区存在部分消费群体。
“海派清口”能够成功,是因为尊重了产业规律,不仅在剧场演出,而且选择在长江三角洲地区。
而黄西和央视,强行把“农业时代”的剧场模式,嫁接进“工业时代”的电视市场,就违反了基本经济规律。
因为单口喜剧是依赖门票生存,而电视节目是靠广告盈利,就像面馆是靠一碗一碗卖面挣钱,非要通过上电视表演煮面技术,从而获得广告盈利,结果只能黯然离场。
那么,《壹周立波秀》和《今晚80后脱后秀》为何又能大获成功?
因为这两个节目,只是渗透了单口喜剧形式,节目更偏重脱口秀(访谈节目)。
美国脱口秀(访谈节目),是电视普及后才出现,天然为电视而生,算是“工业时代”产物,产业模式上是匹配的。
周立波敢“撕”,迎合了人们想听“社会阴暗面”故事的特点。王自健通过自嘲方式,说出了年轻人的心里话。相反,黄西到是非常纯正的单口喜剧,但搞的是科普,无法引发共鸣。
所以,如此结局并不意外。
这次黄西踩雷,再次证明了,“生搬硬套”通常走不通。
后来,黄西创立了“笑坊”俱乐部,回归了剧场表演,目前仍活跃在中国脱口秀市场,被圈里人称为“祖师爷”。
多年后,黄西在《脱口秀大会》还调侃了这段经历,“我挺感慨的,如果不是我把单口喜剧引到中国,我就没机会来参加今天的海选。”
这句话里有自嘲,也有无奈。他播下了种子,但收获果实的却是别人。
这个别人,是资本。
04
2017年,是中国脱口秀(指单口喜剧,后同)的大爆发之年,因为资本来了。
资本愿意追逐脱口秀行业,有两个原因:一是情绪消费已经成为当代人的刚性需求,二是移动互联网的成熟。
刚需就是市场,移动互联网就是路径,有市场和路径,资本才能盈利。资本进入脱口秀产业,有两条路线,一是线上,二是线下。
线上代表,是笑果文化。
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的火爆,让导演叶烽和编剧李诞信心大增,在播出两年后,笑果文化在上海成立。
叶烽和李诞的目标很宏大,要开拓一个行业。但当时行业还“一片寂静”,“静的”让他们常开一个玩笑,“咱们不要坐同一辆车,万一出车祸,中国脱口秀就没有人了。”
在没演员、没观众的背景下,他们敢立如此大志,是因为他们觉得找到了一条捷径,综艺节目。
2017年,他们打造的《吐槽大会》上线,两季20期节目共累计35亿次播放量,单期最高超过2亿,总弹幕数达到1456.5万次,评论互动量达108688次。
同年,《脱口秀大会》也上线,同样火爆。
两档节目成功,让笑果文化名声大振,仅《吐槽大会》第二季广告招商就3亿元,单季冠名5000万元,投资回报率1:5。
资本闻风而至。
王思聪的普思资本、华人文化集团、CMC资本、天图投资、南山资本等知名机构都看好笑果文化,让其5年时间完成8轮融资,从一个小公司长成为市值40亿的巨无霸。
有了钱的笑果,只有一个念头,扩张、扩张,还是扩张,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扩张。
长视频是核心,持续在综艺节目上做大做强,先后推出了14档节目,如《冒犯家族》《周六夜现场》和《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》等,几乎垄断了中国脱口秀综艺市场。
加紧布局线下演出,通过直营剧场和加盟剧场的方式,迅速将脱口秀演出普及到全国,甚至辐射了二、三级城市,仅2021年,就组织近2000场线下表演。
内容营销是重点,通过“海选”演员,精准包装,打造IP,一旦旗下艺人走红,就迅速变现。
以李雪琴为例,她参与的品牌合作超过30个,涵盖电商、快消、教育等多个领域。2020年“双十一”期间,京东请李雪琴、周奇墨、何广智,为“双十一”做预热。阿里邀请李雪琴举办“天猫双十一开放麦”脱口秀。
除此之外,还有演艺周边,演艺培训等内容。
2021年,全国脱口秀票房收入3.91亿元,但笑果的总营收达到18.5亿元。
李诞曾说,国内市场是自然生长的路径,国外脱口秀市场已经没有太多的参考意义,我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。
他说的一点都没错,笑果在挣钱效率上,远远超越了美国脱口秀行业。
在美国,脱口秀产业链相对成熟,从酒吧、剧院到电视节目、综艺、编剧、主持人等应有尽有,规模和体量远远大于中国。
数据显示,仅纽约就有上百个脱口秀俱乐部,粉丝规模庞大,一个演员一晚上可以赶五场演出。美国有成千上万个脱口秀演员,他们即便不上电视,只靠线下表演也能自给自足。
头部脱口秀演员更是赚得盆满钵满,例如美国知名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·温弗瑞,早在十多年前,一年就能吸金3.15亿美元。
但是,美国的脱口秀(包括单口喜剧和脱口秀)产业,还是“农业时代”和“工业时代”的产物,仍然停留在剧场门票和电视广告的阶段,规模和产值巨大,根本在于基础扎实的“精耕细作”,如果中国以此模板发展,恐怕没个几十年普及不了。
笑果文化采取线上综艺策略,完全是高维度打击,已经不是“弯道超车”,而是“太空飞跃”,完全换了新赛道,以至于美国喜剧中心都赞叹,这种综艺更符合时代。
笑果的成功,有时代的原因,2017年底,中国手机网民规模达7.53亿,有了移动互联网的路径,完全可以替代剧场和电视普及脱口秀。
更重要的原因是,精准进行改良。
李诞说,“每个人都可以当五分钟的脱口秀演员。”这是口号,也是策略。
他们把节目切割成30秒一个笑点,1分钟一个高潮,5分钟内完成整个情绪循环。这种方式可以在移动互联网上迅速普及,并且可以反复回看、暂停,解决了黄西“15分钟尴尬”问题。
采取竞技模式,更是完美解决了无法互动的问题,还有比淘汰更棒的互动吗?
抓住了时代风口,吃到了移动互联网红利,才是笑果成功的真正秘诀。
虽然行业十分火爆,但也有资本对行业持不同的看法。
“当你的作品不能持续创新时,很快就会被人遗忘。”某知名投资机构投资人直言,“不敢投。行业没有壁垒,没有什么门槛,不确定性太强。”
事实的确如此,综艺可以救脱口秀,但没法让段子更有深度,更能打动大众。特别是整个行业都在追求“5分钟爆笑”时,边界就会模糊,就会不断有人为了“成名”而玩危险游戏。
这种只求爆梗的模式,最终炸出了House事件,将整个行业炸回了原点。
05
资本除了进军线上,一样也投了线下,只不过是“零头”。
线下,就是指各地的脱口秀俱乐部,这里面最好的代表是“单立人”公司。
2017年,综艺火了后,拿着200万投资,“石老板”石介甫成立了单立人公司,初创成员除了周奇墨,还有小鹿和“教主”刘旸,四人合称“石墨鹿教”。
▲从左至右:周奇墨,石老板,教主,小鹿
石介甫原是一位金融白领,周奇墨是名英语老师,两个人通过开放麦演出,成为朋友,又变成合作伙伴。
在没有投资之前,为了找到合适的演出场地,两个人经常骑着电动车在北京城里瞎转悠。
有次他们到了个二环某小区,穿过幽暗甬长的胡同,来到了一间地下室。打开门,满层灰尘扬起,衬得房间迷离梦幻,两人仔细一瞧,烟雾背后是一排排佛龛艺术品。
好家伙,太意外了!
石介甫觉得挺好,想租下来。周奇墨弱弱地问,会不会冒犯神明?
多年后,周奇墨回忆起那段日子,总是将自己比喻成“流民”。没钱,这几乎是所有脱口秀演员初入行的困境。
中国脱口秀演员可以分为三类,头部、腰部和底部。头部演员收入可观,除了演出分账外,还有商务代言,年收入100万元以上。腰部演员就是行业骨干,表演熟练但名气有限,主要靠演出,每月1-3万元都合理。而底部演员才是行业主力,就是才入行或准备入行的,出场费50-300元不等,一个月演出10-20场,收入在500-6000元。
单立人算是线下俱乐部中的幸运儿,至少拿到了投资。在整个脱口秀生态中,绝大部分线下俱乐部都没有这样的运气。
2017年到2022年,全国新成立俱乐部169家,基本上都是靠创始人自掏腰包,或者几个朋友凑钱成立的“草台班子”。
这些小俱乐部的创始人,大多都是脱口秀的铁杆粉丝。他们白天有正式工作,晚上经营俱乐部,周末组织演出。
成都过载喜剧的方小天也算一个。
在高新区凯德天府4楼的剧场里,他对我说,“那时就是理想主义,每个人都在为好段子欢呼,而不是为钱拼搏。”
方小天是内蒙古人,大学毕业就留在了成都,刚开始玩的是乐队,但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脱口秀。
“我用乐队挣的钱,来补贴脱口秀”,想起那段欢乐时光,他还有些自豪,“纯粹一群发烧友聚在一起,有钱时就在咖啡馆讨论,没钱时就在肯德基,有时就在街心公园”。
那是一段即使倒贴钱也要去演出的日子,每次获得全场欢呼时,“激动啊,兴奋啊,那真是高兴得一晚上都睡不着,一遍遍回忆。”
成立了“过载喜剧”后,公司根本不敢签演员,只能有一场结一场,明天怎样谁都没谱。
不同于家大业大的“笑果文化”,“单立人”“过载”“后仰”这些线下俱乐部,更像是一个个小型的乌托邦乐园。
他们与世无争,渴望表达,渴望用喜剧疗愈自我和他人,他们有很难得的“匠人精神”,靠的是“用爱发电”,靠的是对热爱的坚守。
然而,理想很丰满,现实很骨感。线下脱口秀俱乐部的生存,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。
第一重困境就是人才流失,笑果综艺模式的成功,让中国脱口秀行业形成了一个怪圈,演员唯有上综艺,才能一飞冲天,否则,永远默默无名。
而综艺是笑果的,所以要上综艺,就得成为笑果的演员。
小鹿、教主刘旸和周奇墨都去了笑果,单立人的4个创始人,最终只剩了个石老板。
“笑果给的条件很诱人,不仅有固定工资,还承诺包装成头部艺人,全国巡演的分成也很可观。”石介甫回忆,“我能说什么呢?单立人连工资都发不出,总不能让人家喝西北风吧。”
其它俱乐部更加束手无策,据方小天介绍,演员“走不走”纯粹看感情,如果主力演员离开,又要从头开始。
第二重困境,收入来源单一。俱乐部收入主要依靠门票,具有极大风险性,比如疫情,或者遇到特殊情况停业,就立刻陷入资金链断裂的危险。
第三重困境,恶性竞争。各种“山寨版”俱乐部纷纷涌现,为了抢占市场,采取低价竞争的策略。更可怕的是,为了吸引眼球,有些俱乐部故意安排一些“擦边球”内容,甚至违规演出。
看似火热的行业,却有这么艰难的生态,这正是小市场、大企业的结果,李诞曾说,这个行业不需要第二,不需要竞争,只要我们一家就够了。
确实,没有笑果,中国脱口秀不可能发展如此迅速,但有了笑果,线下其它俱乐部就很难长大。
06
随着脱口秀市场不断扩大,笑果文化负面新闻频繁发生,旗下多名艺人,开始触碰“红线”。
2020年,笑果文化演员卡姆(艺名)因吸毒并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被捕。据媒体报道,一起吸食的还包括其2名同事。
2021年,李诞在为女性内衣代言时,在文案中把“躺赢职场”与女性内衣进行关联,被罚款20万元,没收广告费用,责令停止发布。
2023年5月15日,笑果文化演员House(李昊石)发布微博道歉,称将停止一切演艺,深刻反省,重新学习。
这一切的起因,是House在5月13日演出中的一个段子。有网友在微博上发文称,对脱口秀演员House的一段比喻感到不适。这段子涉及军队话题,被认为是“严重侮辱人民军队”。
北京朝阳警方17日通报,“针对某文化公司演员李某某(男,31岁)在演出过程中出现严重侮辱人民军队的情节,公安机关已依法立案调查。”
更严厉的处罚接踵而至。北京市文旅局发布通报,对笑果文化警告、没收违法所得132.5万元,罚款1335.4万元,并无限期暂停涉事公司在京所有演出活动。
House事件如同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,整个脱口秀行业随即崩塌。单立人喜剧等公司纷纷取消近期演出,整个行业陷入自查整顿的恐慌中。
脱口秀营销热度骤降,广告品牌方开始大量撤出合作,有些酒吧甚至干脆停办脱口秀演出,改做其他娱乐项目。
其实,这场监管风暴的到来,绝非偶然。
在《吐槽大会》五季时,危险的苗头已经出现,当时流量一路上涨,口碑却不断下滑。
观众受够了尴尬的段子、多余的广告、刻意的洗白,一波接一波发表评论:节目还不如弹幕好笑。
“显而易见,观众厌倦了假吐槽。”一位离职编剧透露,“明星不敢被真正吐槽,观众也不傻。”
终于,《吐槽大会第五季》体育专场,因“剪辑时间不足”暂停播出后,这档节目也退出了大众视野。
但这件事并未引起行业重视,反而更加极致追求“爆梗”,追求一夜成名。
周奇墨曾说,说脱口秀应该谨慎些,“观众好像不是来看段子的,是来审视你的”。
他曾说过一个关于京剧的段子,流传到网上后,立马就有人指责他侮辱国粹,“你根本不知道翻跟头的那些孩子们要流多少血,没有尊重和敬畏。”
互联网就是这样,你可以说,但我可以不认同,然后骂你。
在海外,性和政坛人物往往是美国脱口秀的两大法宝。但在国内,脱口秀更多的是靠与观众形成“共识”来吸引消费者。
本来“共识”的题材就有限,又把它搬到了线上,禁忌更多,演员们只好围绕着原生家庭、职场内卷、颜值身材,用“人畜无害”的方式,高度同质化。
在同质化的圈里,演员要“破圈”,唯有标新立意,不断试探社会底线,如果赌赢了,则大红大紫;如果赌输了,也不过“退隐江湖”而已。
正如2022年李诞卸任“笑果”董事时坦言,“我就是活在浅薄里,大家都一个德行,最后都得死”。
一语成谶。
House事件后,监管部门的反应堪称雷厉风行。
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强化了内容审查,任何一场演出都需要经过批准,所有要讲的脱口秀段子文本都需要上报,并且演出内容需要录像备案,随时接受监督。
同时,脱口秀行业协会也正在筹建之中,相关法律法规开始健全。
对比欧美监管,中国走在了后面。美国是行业自律和事后追责,2024年因“历史言论”就取消了14场巡演,演员言论涉及种族、性别问题,更是开除加重罚。欧盟则是先审后播,要求必须演出完的24小时上传录像,进行AI+人工双重筛查。
监管之初,行业生存遇到很大困难,虽然没有确切的数据显示有多少脱口秀演员转行送外卖,但据真勇所说,当时正在腾冲顺和古镇演出,本来三场,匆忙演完一场后,就让回昆明了,然后大半年没接到一场演出。
“进这行太容易了,能出声,就能干这事儿,门槛越来越低。说不好听的,脱口秀有什么难的?连身衣裳都没有,相声还得穿个大褂呢。”一位业内人认为,过低的准入门槛,也是脱口秀行业乱象频发的原因。
确实,入行门槛过低和市场高度垄断,是行业乱象丛生的主要原因。
门槛低意味着什么人都能进来试水,缺乏基本的艺德培养和行业规范;垄断格局下,演员为了快速成名不择手段,只能把底线当跳板。
当创新失控,威胁社会稳定时,监管就成了不可或缺的纠偏力量。这不是扼杀创新,而是为了让行业在规范中发展,在发展中完善。
07
一鲸落,万物生。
笑果文化,从0到40亿元只用了5年,House事件,让它市值跌至不到10亿元。它的倒塌,反而让线下俱乐部,获得阳光雨露,开始生长。
要理解这种变化,必须先看看美国的脱口秀产业是怎么运作的。
在美国,单口喜剧的生态链非常完整。从1991年开始,喜剧中心(相当于综合综艺平台)专门播出喜剧及幽默节目,但它只是整个产业链的一环。
最底层是喜剧俱乐部,通常只有几十个座位,每晚都有开放麦演出。新人在这里磨练段子,观众花十几美元观看。
中间层是中型剧场和地区性的喜剧节,通常举办专场演出,票价通常在50到100美元之间。
顶层才是综艺节目和大型剧场。但即使是最顶尖的喜剧演员,也会定期回到小俱乐部试新段子。因为综艺节目不是创作的地方,俱乐部才是。
这种模式下,线下俱乐部是整个产业的根基。没有俱乐部,就没有新演员。没有新演员,综艺节目就失去了内容来源。
而中国的脱口秀,从一开始就颠倒了这个逻辑。
“我们用综艺制造明星,然后让明星去线下俱乐部演出。”李豪苦笑着说,“这就像让一个从来没练过车的人直接上高速。”
2024年初,脱口秀综艺重新上线,但明显改变很多。
《喜单》和《脱友》的制作方开始与线下俱乐部深度合作,不再单纯地挖演员,而是帮助推广俱乐部品牌。
“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。”方小天说,“综艺有了内容来源,俱乐部有了宣传平台,我们俱乐部的王小利上了《脱友2》,嘻哈上了《喜单2》。”
但最重要的变化,是行业对自身定位的重新认知。
“脱口秀的根在线下。”真勇的这句话,道出了整个行业的共识。综艺可以制造热点,但剧场才能孵化内容;网络可以传播段子,但现场才能检验演员。
数据证明了这种转变的成效。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的《2024年全国演出市场简报》,2024年脱口秀票房达到12亿元,并且预计2025年全年票房20亿元。
相比美国单口喜剧票房,2024年7.5亿美元,2025年预计8.5亿美元,还有差距。但这种差距,恰恰说明了市场潜力。因为美国有3亿人口,中国有14亿人口。
以电影票房类比,美国2024年是87.2亿美元,约为脱口秀票房的12倍;中国电影票房是425亿元,按12倍折算,脱口秀票房至少为35亿元。
仅以成都为例,就可看出脱口秀行业趋势。目前成都已有17家俱乐部,每周排演200场,按每场150人均算,每月至少有12万观众,产生1200万元票房,年票房1.5亿元。
“现在成都的脱口秀氛围很好。”二娃说,“观众越来越专业,他们不再只是图个热闹,而是真的懂段子、会欣赏。”
更重要的是,中国年轻人对情绪价值的需求正在爆发。工作压力、生活焦虑、社交困扰,都需要释放出口。
“90后、00后是我们的主力观众。”方小天观察,“他们不再满足于被动接受娱乐,而是希望参与其中,希望在段子里找到自己的影子。这是刚需,不是可有可无的消费。”
石老板的“单立人”从北京扩展到上海、深圳,现在正在筹备西安、重庆的分店。方小天的“过载”除了成都,在内江、温州也开了分店。
“我们终于不用看综艺脸色了。”方小天说,“观众是冲着我们的品牌来的,不是冲着综艺明星。”
“未来在体育场说脱口秀不是梦”,二娃笑着说,“上个月统计了一下,有30%的观众来自成都以外,有不少打飞的过来看。”
采访结束已是深夜,真勇刚排演完,汗湿的T恤贴在背上,眼里却有光。“最难的时候,台下只有三个观众,”他擦着汗笑道,“但只要你敢说,他们就敢笑。这就是脱口秀最真的地方。”
“House事件那段时间,很多人问我害不害怕,会不会改行。”真勇的表情变得认真,“说不害怕是假的,但我更相信这个行业的未来。你看现在,规范了,但没有死掉。观众还在,需求还在,我们这些真正热爱脱口秀的人,还在。”
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如同这个行业走过的路。
那些误会,那些弯路,都会成为成长的养分。
多年后回头看,我们会发现,这些年走过的路,每一步都有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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