狱警的怪癖:在网吧看了一整宿禁片后,所有死刑犯都想跟我做朋友|异类追踪者27

原标题:狱警的怪癖:在网吧看了一整宿禁片后,所有死刑犯都想跟我做朋友|异类追踪者27

「异类追踪者第2季」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

基于心理咨询师余波2004年的监狱经历整理而成

记载了那些有着严重精神问题的“异类”罪犯故事

了解犯罪心理知识,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

大家好,我是徐晓。

先说一件事,今天这个故事很长,3万多字。上周给你们说我呕心沥血在写,是不是没骗人?

「花魁之死」事件中,余波一行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,刘诗颖被当街割喉杀死,她的爸爸、余波的搭档老刘,也辞职离开了北京。

但不到三个月,天上人间就重新开业了。仿佛之前带血的一切从未发生过。

怀疑自己随时会被灭口的余波,在“冰箱人头”等一连串诡异事件中,精神逐渐崩坏。

今天的故事里,他终于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可怖怪物。

“天上人间案”之后就变得沉默古怪的刘海波,也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。

直到,这一切被余波残忍地剥开真相。

友情提醒,今天的故事如果你一时间看不完,可以使用微信的「浮窗」功能。

异类追踪者·第二季·16

1

凌晨五点半,我就被楼底下的嘈杂人声吵醒了。

大爷大妈起来晨练了?这么大动静,完全不管我这种打工仔的死活。

昨儿夜里我本来就是头痛到一两点,靠着止痛药和安眠药双管齐下,才勉强睡着,这才几个小时,我还活不活了?

我一脸烦躁地爬起床,走到窗户边看是怎么回事。

反常的是,楼底下围着一大群人,看起来男女老少都有,还有小孩哇哇哭的声音,其中有个老头喊得格外大声:

“谁干的!丧天良啊!杀千刀啊!”

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,心跳顿时漏了一拍。

不会吧……

我拖鞋都顾不上换就冲出门,刚要冲下楼,又像个神经病一样把房门和边上的墙面看了个遍,确认没有奇异的记号。

等我冲到一楼,还没从楼梯上下来,脚立刻就停住了。

单元楼大门口的地上,淌着一滩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。

还有稀稀拉拉的血从半空中滴落下来,血雨一般。

我强撑着抬起头来。

天旋地转,我脚底一阵发软。

几根塑料绳捆在大门门框上,捆着一只动物的四肢,把它倒吊在半空中。

之所以说是动物,是因为它的脑袋没了,一下子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物种,只剩碗大的断口处不断渗出血来,滴到地上。

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,反应过来这是一楼大爷的狗。

“要你遛狗栓绳吧,狗屎也不捡,这下出事了吧?”有个大妈对气得差点厥过去的大爷冷嘲热讽。

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也冷笑:“你这串串咬了我儿子,吓得孩子门都不敢出就在家里哭,你一分钱都没赔,还骂我们活该!现在遭报应了,老天有眼!”

人们七嘴八舌的,虽然狗的尸体吊在这里有些害怕,却没人同情苦主大爷,反而觉得他罪有应得。

别说他们了,我每次下班回家都被这狗隔着栅栏狂吠,还经常踩到狗尿,烦得不行。

可是,再怎么样,也不能这样“斩首示众”啊……

大爷出离愤怒了,冲着中年女人大喊:“是不是你!就是你!”就要往人身上扑,立刻被拦住了,人群乱成一团。

我虚脱地坐在台阶上,看着乱糟糟的人群,想努力分辨其中有没有一双带着恶意窥视我的眼。

我就知道,哪怕我又换了小区,但只要他们想,一样能找到我。

上回砍人头,这回砍狗头,为什么,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啊!

我压抑不住痛苦地抱住了头。

你们他妈的有本事直接杀了我算了!折磨人好玩吗!

我去你们妈的!

去你妈的!

2

在这种“去你妈”的心情中,我如同上坟一般收拾好自己去了监狱,刚进大门,就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拦住了:“余警官,好久不见!”

我疑惑地转头,看到一个竹竿似的瘦削小伙朝我走过来,近了才发现这人瘦得有点脱相了,面色蜡黄,嘴唇没有半点血色,眼睛里倒全是红血丝,导致他看人时让人觉得很不舒服。

我看着这人,隐隐感觉有一丝熟悉:“你……”

“我是记者,当初俞在乾出狱时,咱俩见过一面,有印象吗?”

俞在乾,拿自己四个月大孩子喂狗的艺术家,这想忘了反而比较难。

但自打经历了天上人间的糟心事,连俞在乾都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了,何况这个记者……

我扫到他的手腕,突然反应过来了:“是你!”

记者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,看没人,索性扯了扯袖口,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痕,他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您当时还提醒我赶紧去精神科看看呢。”

“那你去了吗——不是,你咋进监狱里来了?”

一问才晓得,他居然说服了郑监,来做一个咱们监狱是如何帮助犯人们洗心革面的系列报道。

“医院……还没去呢,我这情况,比较复杂。”这个名叫景天的记者为难地挠了挠头。

不就是自残吗,有啥复杂啊,我还想劝劝他,没想到他说:“我采访俞在乾的时候听他说,您是特别专业的心理咨询师,特别是您对……一些极端的想法,有很独到的见解,我就想和您先聊聊。”

“余警官,我中午请你吃个饭,你看成吗?”

我本来想拒绝,但景天态度实在诚恳,我惦记着他又是个病人,半推半就应下了——当然不是因为我频繁换住处,正穷得裤衩破洞。

中午,景天带我来了家西餐厅。我还寻思看来这记者收入比狱警高不少,但很快,我就后悔来蹭这顿饭了。

眼前这画面实在有点惊悚。

说实话,我现在感觉像他妈蹲在屠宰场。

景天要了份一成熟的牛排,用蜘蛛腿一样细瘦的手指握着刀叉划拉开,一股血水顿时从肉缝里挤了出来,很快淌了半盘子,刺眼得很。

我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今早单元楼门口的那滩血。

接着,景天把还滴着血水的肉塞进嘴里,嚼了起来。

惨白的嘴唇立刻一片殷红,牙齿也是红通通的,牙缝里似乎还挂着粉色的肉丝……

我赶紧放下刀叉,猛喝了几口水,才勉强压住涌上来的恶心。

结果这小伙下一秒吐了。

我看着他手忙脚乱拿纸巾捂嘴,顾不上这顿是他请客,没忍住嘲讽道:“早劝你别点一成熟的了吧,这跟生的有啥区别?洋鬼子都吃不下去。”

“对不起,对不起!”景天捂着嘴连连道歉,说:“这煎得太熟了,我实在吃不下……”

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盘子上的肉,这顶多就火燎了下,就表面一小块浅棕色,其他全是生的,你管这叫“太熟了”?

我突然想到了什么,问他:“你找我帮忙,是因为喜欢吃生肉?”

景天犹犹豫豫地打量了一圈四周,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,才欲言又止地说:“不是,余警官,我想吃的是别的……”

我有点不耐烦他总是一脸便秘相:“你就直说吧,我一个狱警,还有什么没见识过,你想吃啥?”

这话像给了景天一点鼓励,他咬咬牙,解开了手腕处的袖口,再次露出密集的割痕,这个我早就见过了。

然而,随着他一点点拉起袖子,我顿时有点坐不住了,心脏怦怦直跳,胃里更是翻江倒海,刚吃下去的几块肉像是全回顶到了喉咙口。

这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手臂,尤其手臂内侧,布满了深可见肉的牙印,少说几十个,不仅有咬破皮的撕裂,还有可疑的凹缺,虽然大部分愈合了,但这些伤疤叠在一起,活像手臂上爬着密密麻麻的肉色蜈蚣。

景天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的表情,几乎是哀求般开口:“余警官……求求你,帮帮我。”

我花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,他想吃的……是人肉。

人肉!

我汗毛竖了一背,登时有了跳出座位逃窜出去的冲动。

这他妈的,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,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!

这下吃人嘴短,立刻跑路是不太行的,只能先把这会应付过去,再找机会劝他赶紧去正经医院接受治疗。

我本科就学了几本《变态心理学》《犯罪心理学》,提都没提过吃人肉这事,这他妈哪是我余波能应付得来的!

一个服务生路过,景天连忙做贼似的把袖子拉下去。

我叹了口气:“咱们换个地方吧,聊聊你这……情况。”

景天立刻千恩万谢地:“谢谢你,余警官,谢谢你!”

他立刻去结账,还时不时回头看我,生怕我跑了。

我无奈极了,同时也忍不住好奇,好好一个人,怎么会想吃人肉?

走出餐厅的时候,我下意识把街道左右打量了一圈,这已经是我近期疑神疑鬼的习惯了。

还别说,我真看到路对面有个蹲在柳树下的鸭舌帽男站了起来,摁灭烟头,隔着马路和我们往同一个方向走。

等等,这个戴黑色鸭舌帽看不清脸的男的,是不是打我进餐厅的时候就在了?

我心神不宁地走着,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,摸了摸里面的东西,感受到金属的冰冷坚硬,才勉强安心一些。

找了个公园,我和景天寻摸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,才开始简短的诊疗。

姓名:景天

年龄:25岁

婚姻状况:未婚

职业:记者

工作单位:XX日报

涉嫌案件:无

症状:食人癖

家庭状况:父母离异,与母亲共同生活

备注:食人癖极度罕见,经查,多为不正常心理支配下的变态行为。

来访者坚称食人癖是其与生俱来的。

部分咨询录音:

咨询师:我注意到,你选择的食物是一成熟的牛排,有没有可能,你混淆了生肉和人肉?喜欢吃生骨肉和吃素一样,只是一种饮食习惯,连异食癖都算不上。

景天(以下简称景):(摇头)余警官,我说那些话并不是为了标新立异。要知道,全天下最不希望我有食人癖的,就是我自己。

咨询师:那么,你是因为什么,认为自己是一个食人癖的?

景:(苦笑,摇头)我不是认为,而是发现自己是个食人癖……这个发现的过程就长了……

咨询师:没事,你慢慢讲。

景:我是五岁从云南搬来北京的,当时很不适应,经常干得流鼻血,嘴唇也裂开,我总是忍不住去舔……

咨询师:这很正常啊,我嘴唇裂了,也会下意识去舔,很多人都有这个习惯。

景:那你会故意撕嘴皮子,故意让嘴唇裂开,好去吸到更多的血吗?

咨询师:会啊,这只是一种临时的强迫行为,并不难改善。

景:余警官,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说服我,你听我说完。后来上小学,我舔嘴唇的行为被同学注意到了,他们就说我娘娘腔,还欺负我,我就和他们打架,你猜我都是怎么打赢的?

咨询师:(斟酌了一会儿)……咬他们?

景:对!我后来甚至会主动找架打,故意去挑衅其他人,就为了能咬他们,而且每次都是奔着咬出血去的。我转了两次小学,所有同学都很怕我,说我 是个很暴力的孩子。

咨询师:我们小时候打架都没啥分寸——我当然不是为了否定你的观点,你继续说。

景:后来班里流行看日本的盗版漫画,我忘了看的哪本,然后了解到吸血鬼那个概念,后来又看了电影《夜访吸血鬼》,我当时就醍醐灌顶,觉得自己就是吸血鬼转世,所以才喜欢人血,当时觉得自己可特别了……(笑)有一阵走到太阳底下,我都觉得皮肤痛,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古堡躲起来,还想学魔法,好变成蝙蝠。

景:(突然低落)直到我高二的时候,在大望路一个十字路口,看到了一场车祸……有一个骑摩托车的男的被撞飞了,大家都跑过去看热闹,我也跑过去,就看到路边上一条人腿……就只有一条腿,骨头都露在外面,我当时就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,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冲动,想把那条人腿捡走……

咨询师:捡走做什么?

景:(抬眼)你说呢,余警官?

景:我后来梦到那个场景好几次,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条腿穿着黑色的耐克鞋,小腿肚子上有块青色的胎记,也可能是淤青,然后醒来我就特别后悔,当时怎么就没把那条腿捡走,然后我就特别特别饿,肚子咕噜噜地响……

景:我后来是又看了部电影,《沉默的羔羊》,才搞明白我是怎么回事的,我当时看到那个汉尼拔去啃狱警的脸,啃得一脸血,就觉得特别兴奋,心跳很快,小时候咬人的回忆全回来了……

咨询师:那汉尼拔后来活活打死狱警的时候呢?

景:(皱眉)很不舒服,我只是想吃人肉,并不是想杀人,也不想折磨人。我后来把讲汉尼拔的所有电影看了个遍,发现汉尼拔吃人的起源,或者说他的心理阴影,是因为小时候目睹德军吃了他妹妹,还逼他喝了妹妹的肉汤……

景:(激动起来)这才是我无法接受的!你明白吗余警官,就连汉尼拔吃人都是有原因的!有因才有果,但我的因是什么?我根本没有原因!我没有童年阴影,我没有重大变故,我就是想吃人肉,我是天生就想吃人肉,我是个天生的变态!

(景天想咬自己胳膊,被咨询师阻止)

景:(痛苦地抓头发)你知道吗?后来我就故意惩罚自己,每当我有那种欲望,我就割自己,狠狠地咬自己,提醒自己,一旦真的做了错事,别人也会这么疼……可是……可是后来我居然喜欢上了这种自虐的感觉,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惩罚自己,还是奖励自己……

景:(流下眼泪)是不是上辈子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?难道我是恶鬼投胎?为什么偏偏是我?为什么啊?我到底做错什么了……

……

看着景天痛苦的模样,我感到有些难受。

做了这么久心理咨询师,来访者有没有在撒谎,其实是心里有数的,景天的痛苦、挣扎甚至自我厌弃,都异常地真实。

不知道为什么,尤其是听到最后,我有种完全理解他的想法的感受。

我从来没有这么设身处地地同情一个人,而这个人偏偏是个天生的怪胎。

我撩起袖子,试探性地把胳膊摆在景天面前:“这样你会有食欲吗?”

看着景天直勾勾盯着我胳膊的眼神,我顿时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眼见着汗毛唰一下竖起来了。

景天也注意到了,连忙移开眼神,勉强笑了笑:“其实这样还好,因为没有伤口……”

我赶紧拉下袖子,问:“你的意思是,如果皮肤破开,让你看到血或者肉,你就会控制不住地产生食欲?”

景天控制不住地紧了紧脖子,喉结上下梭动。

我反应过来,他在咽口水。

我一阵恶寒,心里有点打退堂鼓:“你这情况只靠心理咨询,可能短时间内作用不大,你还是得去正规医院看看……”

“余警官,”景天打断我,语气有些难过地说:“其实我骗了你,我去过医院了,甚至去过很多家……”

“啊?”

景天低着头,用脚来回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:“一开始他们都不相信,觉得我是妄想症,但诊断真的出来后,大部分都拒收了,有一家还偷偷报警了……”

“只有一家,说是可以接受隔离观察,确认我对医护人员不会构成威胁后,再对我进行治疗……听他们说至少先关半年,我手头上有份很重要的报道在做,不能这么耽误时间。”

“但最重要的是,我是在被当成怪物看,就他们看我的眼神,我很清楚,我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个人,这点我受不了,你明白吗,余警官?”

这一瞬间,我回忆起三姨看我的眼神,以及让我远离她闺女的语气。

“我……”我可能真的有点明白。

我有些本能地感到恐惧,明白一个食人癖的感受,甚至同情他,这是不是说明我也不正常?

我勉强打了个哈哈:“今天先聊到这吧,我也得回去查查你这情况,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。”

景天点了点头,闷声说:“其实今天,余警官你这么有耐心,还听我说这么多,我已经很感谢了。”

我听着有些心酸,却没再接话。

且不说他并非我工作职责内的病犯,就说他这大部分医院都避之不及的情况,和我现在这长时间头痛失眠整出来的精神衰弱。

俩人都是泥菩萨过河,我自身都难保,咋帮他?

就说眼下,我站起身的一瞬间,就又在下意识地观察四周有没有可疑人影,跟个被害妄想症似的。

几米外吹萨克斯一直跑调的老大爷,不远处亭子里练歌的大妈们,遛娃的年轻妈妈,唧唧歪歪的小情侣。还好,大家看着都像正常人,最不正常的一直坐我边上呢。

可等我走出公园,心底顿时一片拔凉。

路口的歪脖子树下,一个男的正蹲着抽烟,头上戴着顶黑色鸭舌帽,看不清脸。

不仅从餐厅跟到了公园,还他妈守到了现在?

真把我当只猎物了?兔子急了还他妈咬人呢!

连日来的恐惧让我成了一张随时要崩断的弓,这恐惧积累到了极限,转化成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,弓崩断前也得他妈的射一箭!

我把手伸进口袋,紧紧握着兜里的硬物,强装镇定地和景天又走了段路,在一个路口和他分开,然后拐进一条胡同里。

胡同不长,我又拐过一个弯后,停下脚步,守在拐角后面。

很快,我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。

我紧紧捏着口袋里的弹簧刀,等待着。

脚步声停在了拐角另一头,不再前进。

刚还觉得浑身恶寒的我,现在额头感觉都要冒汗了。

怎么回事?难道是发现我了?他在干吗?

他妈的!我管你干吗!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!

我揣着刀就踏出拐角,恶狠狠地冲着来人扑过去,至于扑过去干吗,大脑完全是空白的——

拐角后,是一个正在低头系鞋带的女孩,还穿着校服。除此以外,巷子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。

女孩惊讶地抬头看着突然冲出来的我,她看了一眼我的脸色,顿时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,散着鞋带就跑出了巷子。

女孩那极度恐惧的神情像一盆冷水泼在我头上,我清醒过来,连忙松开捏着弹簧刀的手,抽出来一看,手心全是汗。

是我认错了?

还是,还是……根本就没有这个人,没人跟踪我,一切只是我被害妄想的幻觉?

不可能!“他们”今早还在我楼下杀了狗!

我没疯!

我中了邪一样,冲出巷子,左看右看,街上行人不多,很快就确认没有那个黑帽小子。

不对,他肯定是真的……

我看到他了!

看到另一个方向上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背影,我不仅没有害怕,反而满腔的兴奋,我就知道他真的存在!

我连忙闷头跟上,没多久,我就发现,这个黑帽男确实是在跟踪人,只不过跟踪的不是我。

他在跟着景天。

怎么回事?为什么——难道他不是“组织”的人?

大概是我又跑又停的动作太明显,黑帽男停下了脚步。

他回过头,看向了我。

本来兴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突然攥住,我条件反射地把手伸回口袋里,死死捏住那把弹簧刀,仿佛握住了最后一点安全感。

没错了,哪怕因为帽檐的遮挡,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和眼神,但我几乎立刻就有了强烈的直觉,就是“组织”的人。

难道他也想当街杀死我?就像对刘诗颖那样,毫无尊严地割开我的喉咙,看着我的血喷出去,然后他再大喊自己是个疯子?

不可能……你别想……

我脚下的地面像是在震动,就像突然地震了,视线里的所有人都歪斜起来……

就在我几乎要站不稳的瞬间,我看到那人似乎对我笑了笑,然后拐进一条巷子,消失了。

像是从没出现过。

我呆呆地站在原地,每一个路过我的人,都加快脚步赶紧绕过去,活像我才是那个疯子。

我没疯……

我没疯……

我没……

我真的没疯吗?

3

直到回到监狱,这个一般人避之不及,但我最熟悉的空间里,我才慢慢找回了理智,前提是连吃四粒止痛药压下头痛之后。

看来“他们”跟踪的还是我,而景天,完全是被意外卷进来的,他是因为和我打了交道,才被注意到。

不行,帮不了他,也不能害他。

我立刻掏出手机,给景天发了条短信,说我帮不了他,让他别来找我了,试试那家愿意隔离观察的医院。

景天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,我没接,直接干活去了。

下午,我听到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。

刘海波这狗日的终于减刑了。

老早的“气功热自焚案”,不久前的“天上人间案”,刘海波都帮了很大的忙,好家伙,一口气减得只剩二十年了。

也行吧,虽然天上人间又重新开业了,但我们这一通忙活,总算也落着了点好。

虽说还是没能翻案,但好歹不用死刑了,有生之年也能出狱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弟弟了。

真是件大好事。我得给这个狗崽子庆祝庆祝。

我也实在需要放松一下,找个信得过的人好好说会话,再憋下去,我真怕我离疯不远了。

傍晚时候,放风时间结束,我编了个借口和其他几个狱警打了声招呼,押着刘海波单独离开,说之后会把他送回监舍。

我带着刘海波来到操场边上的花坛后面,问:“你还记得这个地方不?”

我蹲在地上,从花坛角落里捡起个烟头:“指不定是你当初留下的那个呢?”

刘海波看着那个烟头,表情温和了些许,扯了扯嘴角:“我俩认识第一天,就看到你窝在这违规抽烟,当时我就知道,你不是个正经狱警。”

“怎么,勒索狱警要烟抽,就是正经犯人了?”

“犯人能有正经的?说吧,到底啥事。”

“也没啥事……”我挠了挠头,一时有点不好意思,决定干脆点,直接从灌木丛里扯出先头藏好的一打青岛啤酒,“就跟你庆祝庆祝呗?”

违规抽烟还违规喝酒,你啊你啊,余波

我本来以为这小子看到啤酒会贼兴奋,没想到他有点疑惑:“庆祝啥?”

“还能是啥,减刑啊,这不是大喜事?”我简直怀疑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。

然而,我这句话说出口,刘海波不仅不高兴,反而像被我打了一拳似的,原本的一点笑意彻底消失了,跟个木头似的:“这有什么好庆祝的。”

得,热脸贴冷屁股,我也起了点火气,但很快反应过来,他肯定是想到,他是减刑了,刘诗颖却牺牲了。

我张了张嘴,最后也只干巴巴地:“反正酒在这了,你就说喝不喝吧。”

刘海波沉默了一会,从我手上拿过一罐,拧开拉环,却没喝,而是把啤酒倒在地上。

他手臂在身前转了一圈,水泥地上顿时出现一道湿淋淋的弧线,像个笑脸。

我半晌没说话:“也不知道小丫头喝不喝酒。”

刘海波打开第二罐,一屁股坐在地上,喝了起来:“她也就瞧着乖,做事啥风格你不知道?”

我也开了罐啤酒,就势坐他边上,听他继续说:“就我们当初学生会换届,她一个小姑娘把整一届师兄师姐都喝趴下了,那一战成名,你是没看到……”

回忆着往事,刘海波不自禁笑了起来,借着夕阳余晖,我这才发现,刘海波这小子平时笑得太少,其实他笑起来是有浅梨窝的。

“余波,你说,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,应该已经投胎了吧?”

我俩一直避开去提她的名字,像在默契地绕过看不见的大象:“不知道……我觉得没有,她肯定不放心你。”

我没有说出口的是,如果刘诗颖真有在天之灵,不仅不会放心,也不会甘心。

刘海波露出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难过表情,他突然侧过头,望着铁丝网后的夕阳,轻声说:“希望别是这样,不然她会失望的……她会越来越失望的……”

我试图安慰他:“别这么说,咱们都尽力了,而且你这回减刑,不也证明至少一切没白干吗,她也没白白——”

“余波,别说了……”刘海波依旧望着遥远的晚霞,余晖照在他脸上,深红得像道伤口,“……别说了。”

咔嚓——刘海波把手中的易拉罐捏扁,还在无意识地加大力度。

我看到手背上筋都鼓起来了,才意识到他不对劲,连忙抽走他手里的空易拉罐,怕他伤着自己。

“听歌不,哥们还带了MP3。”我生硬地转移话题,从兜里掏出来MP3,递给他一耳机,“窦唯?”

“妈的,”余波拿过我的MP3打量了下,笑骂了一声,“我进来那会还是用随身听播磁带,现在都用这种高级货了。”

“高级啥呀,”我随口说道,“等你出狱那天,我送你。”

我开始播放《黑梦》这张专辑,耳机里传来窦唯的歌声。

“若要坚强需要受罪,若要后悔需要忏悔……”

非常经典的一张专辑

“出狱那天……哪天?”刘海波又灌了口啤酒。

不晓得是太久没喝还是本来酒量也不行,刘海波一直理性的语气此刻有些恍惚,“余波,就算真出了狱,我也没有希望了,我和外头那些人,永远都不一样了……”

我也不知道气氛怎么就成了这样:“你说啥呢,有胳膊有腿的,出去了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?”

刘海波快速地说:“那我还想当律师,有可能吗?”

“啊?”我愣住。

刘海波自顾自回答,他娴熟地背诵道:“《律师法》第七条,申请人如果受过刑事处罚,但过失犯罪的除外,将不予颁发律师执业证书。”

“不可能啦,永远都不可能啦。”

刘海波不顾我阻止,又开了一罐,仰头就喝,喝了一半,他突然惨然一笑:“哪怕没这条规定,我也做不了了,我不配了……”

耳机里,窦唯仍旧唱着:

“这不公道我不能接受

到处寻找 寻找安慰

对我说来那太珍贵

人海茫茫不会后退

黑色梦中我去安睡”

我真有点不懂了:“不是,你在说啥啊,你咋就不配了?你是无辜的,你忘了吗?”

刘海波愣愣地转过头来,他停了很久,突然说道:“你知道吗,我有时候会想,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场黑色的梦。”

“我可能只是皖北那个小村子里的一个农民,什么省状元,什么北京上大学,什么京华集团,什么蹲监狱……一切都是我在地里干完农活后做的梦,迟早都是要醒过来的……这样的话,刘诗颖她也不会……她不该死的。”

这是刘海波第一次完整地说出了这个名字。

内疚同样也淹没了我,我说不出话来,只能闷头喝酒。

太阳快完全落下去了,天际残留着斑驳的红色,像是有人胸口里呕上去的血。

“就是这样的,我要是没读那么多书,也不会想改变什么世界……今天也就不会在这蹲着了,不是吗?”

我强行开玩笑:“但这样,咱俩也不会认识了,不是吗?”

刘海波认真地看着我。

昏暗中,我已经看不清他的神色,只听到他说:“余波,你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……”

我忍不住打断他:“那你倒是说啊!我知道你最近总是憋着,都压在心里有什么用,你倒是——”

刘海波已经扯掉耳机,站了起来。

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有种喊住他的强烈冲动。

但刘海波还是走了,风里飘来一句话,我差点没听清。

“谢谢你,余波……谢谢……”

我低下头。

MP3里还没来得及播放的下一首歌,是《明天更漫长》。

4

收拾好没喝完的啤酒罐,心情倒比没喝前更糟糕了。

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。

走出监狱,我不想回小区,生怕发现这回又死了别的吊在单元楼门口。

在街上晃荡半天,我钻进一家网吧打发时间。

这家网吧我来过几回,每回都能见到一个通宵打CS的老哥,查96年防空洞案件的那次,他就在我左手边打CS。我也习惯坐同一个位置,后来也算认识了,他每次去买泡面都会顺便帮我带上一份,这会儿他还没来。

我本来想找部电影解闷,但鬼使神差的,我开始查食人癖的资料。

在筛掉了《人肉叉烧包》这种猎奇恐怖片和都市传说等等垃圾信息后,找到的真实案例让我头更疼了。

日本人佐川一政,在法国杀死一个荷兰女性并吃了她的肉,靠有钱爹用精神病脱罪后,还写了食人小说,形容人肉无色无味,入口像化掉的河豚肉。

美国连环杀手艾伦·希伯特,把受害人的乳房和生殖器合着洋葱吃掉,描述那感觉像漂浮在云里。

捷克一个信奉极端教派的母亲,囚禁了自己的儿子,并用刀一片片削下他的肉,分给家人吃。

韩国连环杀手柳永哲,认为吃人肉可以让他大脑清醒,以此逃脱父亲和哥哥都因癫痫去世的命运。

国内也有,就几年前,江苏一男的杀死女友后自杀,死前吃下女友的耳垂,在遗书中写,吃掉她的肉才能真正“得到”她。

这么看,即使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,会吃人的都是极少数,可以说,食人癖比他妈的连环杀手还稀少,每一个都是顶顶的危险。

但从这些吃人的案例分析,要么因为极端的施虐淫癖,要么因为妄想和幻觉,或者是出于迷信思想、极端占有欲,反正每个人都多少能梳理出来点原因。

没有一个像景天这种,说是天生就想吃人肉,还努力压抑自己到不惜自残。

这世上真的有天生的食人癖吗,一点原因都没有?

我又回忆起景天那双哀求的眼和惨不忍睹的胳膊……

不行,别想了,有啥用,我自己都他妈一屁股屎了,还想着帮别人?

我关了网页准备走人,正好CS哥来了,还顺手递给我一根烟。

我接过烟,点燃后深吸一口,突发奇想说:“兄弟,教我玩CS吧。”

CS哥惊了,但很快就兴奋地说:“那必须成啊,哥带你,网吧联机,必须玩爽!”

还别说,玩游戏确实爽,随着我逐渐上手,尤其是上把杀了我的人被我下把杀回去,更是快感加倍。

我有种累日的压力和情绪逐渐发泄出去的感觉,连头痛都缓解了。

我直接在网吧玩了个通宵,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,可以说是神清气爽,比之前头痛失眠做噩梦的精神状况强太多了。

但是老天爷就像玩你似的,你好不容易想到个办法能让自己爽快一点,他立刻就要一锤子砸你头顶上。

我的病犯诊疗工作被暂停了。

郑监说,监狱最近和回龙观医院建立了合作关系,那边的高年资精神科医生提出监狱现在的很多工作都安排得不专业,比如心理咨询师是需要定期督导的,也就是说,心理咨询师也要定期去做心理咨询。

关于和回龙观医院建立合作的报道

郑监这才意识到,我上班都两年多了,还没给我安排过督导。

所以就先暂停我的诊疗工作,等我找我的导师周德松做完心理督导,周老师打完报告说我适合继续工作了,再给我安排新的病犯,在这之前,我就干普通的狱警工作就行。

同时鉴于心理监区工作量与日俱增,再让我一个人支撑也是苛刻,监区会尽快招募第二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,和我互相支持,分摊压力。

虽说郑监是一片好心,可我却觉得心里堵得慌。

刘诗颖死了。

老刘离开北京了。

刘海波仍旧没能洗清冤屈。

我呢,精气神越来越差,现在连工作都暂停了,再也不是心理监区撑起一片天的那个余波了。

我们这帮人,跟几个鸡蛋似的往天上人间这堵高墙上撞,就落得这么个下场,到底是图啥?

我沉默地离开监狱,去找周老师。

坐在周老师办公桌的对面,我俩一时都没开口。

周老师贴心地给我倒了杯温水,率先打破沉默:“还怪老师吗?”

我愣了下,很快反应过来:“怎么会。天上人间那会……我看懂您的短信了,明白您也有苦衷。”

周老师取下眼镜,疲惫地按了按眉心,声音低沉:“可我到底违背了职业道德啊,这一阵子觉都睡不好,还好最后拨乱反正了,才让我不至于一辈子良心不安。”

拨乱反正……真的拨乱反正了吗?

我苦笑一声,把包里的病例档案拿出来,递给了周老师:“老师,这是我在监狱里诊疗过的所有病犯档案,希望能为您的学术研究做贡献。”

周老师点点头,双手接过厚厚的档案册,说:“西方犯罪心理的监狱研究都几十年了,咱们的教材也不能全是翻译过来的洋人著作,得有点自己的进展。这方面,小余你贡献很大,至少在国内,你走在了前面。”

我忍不住又苦笑:“老师您就别安慰我了,我现在都被打发到您这来了,这不说明郑监根本就不认可我嘛。”

周老师看了我一眼,微笑着坐下,戴回眼镜,温和地说道:“你认为郑监把你安排到我这,只是打发?”

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连忙解释:“我不是这意思,老师——”

周老师平静地说:“我确实一直没给有你做过督导,我在等你自己发现。”

我懵了:“什,什么?”

周老师却没急着再说话,而是打开电脑,操作了一会,才对我说道:“你过来看。”

我一脸疑惑地绕过办公桌,来到电脑面前,这是一段监控视频,里面是一个我极度熟悉的场景,我每天上班的心理监区的中央区域。

我们在这个区域用铁网圈起来一块空地,取了个名字叫“爱心乐园”,摆了十几个各种颜色的小蘑菇屋,里面养了小兔子。

让犯人们在这儿养小动物,看风景,听音乐,帮助他们化解负面情绪,促进健康人格。

犯人们在喂养小兔子的场景

我有点疑惑,不晓得周老师给我看这个干吗。

但很快,我在视频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。

还别说,这么看我还挺帅的——

很快,我这一点苦中作乐的自恋情绪被锤了个稀巴烂。

视频中的我自己,把一个蘑菇屋里的兔子揣进口袋,带走了。

“我,我——”

我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!

周老师仔细注视着我的反应,又打开了另一段监控视频。

监狱角落里的一个花坛,我的身影再次出现,蹲下来开始用铲子挖土。

我也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。

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脑,甚至忍不住趴到屏幕上,用手指抠了抠画面中的自己,我甚至怀疑这根本就不是我,是和我体型相似的另一个人。

视频里的我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小塑料袋,放进了土坑,又把土坑填上。

“我,这——”我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
周老师微微叹了口气,关掉视频,打开一张照片。

照片里是挖开的土坑,打开的黑色塑料袋,里面赫然是一只小兔子的尸体。

这只小兔子的尸体,没有头。

我的头顿时裂了一般疼,后脖子像被电锯锯了。

我艰难地组织语言:“老师,这是怎么回事?我真的不记得……怎么会这样?”

周老师的声音依旧温和:“漠视社会规则,攻击性强,忽视他人安全,缺乏同理心……余波,用你学过的知识告诉我,这是哪种病症的体现?”

“我,我……”

周老师又轻声叹了口气,他慈祥地注视着我,仿佛在看一个茫然的迷路小孩。

“小余,你可能是非典型性的反社会人格。”

他的声音非常温和,可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劈在我的天灵盖上,一些尘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出来。

——我带着表妹宁宁去掏鸟窝,把刚出生的小鸟,一只只地推出窝,低头看着张不开翅膀的它们砸在地上。

——“是你对他人的苦难太缺乏想象和同理心了,才以为把问题指出来就能解决问题,才以为人能像机器一样,不管碰到什么都能挺过去。”

——刘海波直勾勾地看着我,轻声问:“余波,你有没有怀疑过,你其实也有病?”

我嘴里根本吐不出囫囵话:“我,不是,周老师,我不是……”

周老师贴心地把水杯塞给我,我双手发抖地把水灌进嘴里,只觉得这水又烫又冰,一会像把我肠子烧穿了,一会又觉得整个胃都在结冰。

我干呕了下,一大滩水立刻从喉咙里喷了出来。

“对不起,老师,我……”

周老师连忙抽了纸递给我,又自己把桌子和地上的水擦干净了。

看我已经完全失魂落魄,周老师索性坐回办公桌前,开始翻看我带给他的病犯档案,等我自己缓过来。

我冷得浑身发抖,甚至清晰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。

咯,咯咯咯,咯咯。

原来牙齿打颤并不是个比喻,它真的能发生。

不久前阴魂刚散的梦境又闪现在我脑海里,防空洞里一次次挥刀斩首的小男孩,水流上密密麻麻漂浮的人头,楚老师的人头……

不对!我不是杀人犯!

我不是杀人犯!

我自顾自反驳着,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:“我不是……我不是……”

渐渐的,我的声音越来越坚定,“我不是,我不是反社会人格!”

“小余,咱们是专业的心理学人士,你先不要抵触,咱们不是说你道德败坏或者犯了啥罪。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确切原因,到现在都还没研究清楚,业界目前也只能说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,遗传、环境、大脑发育过程中的缺陷或损伤、童年时期的经历啊这些。考虑到你的情况,老师暂时认为你是先天遗传倾向。”

反社会人格者的人格结构的决定性因素,现在也还在研究中

“先天的?”我猛地抬起头,“你意思我是天生的精神病?”

周老师有些无奈:“余波,你知道的,这个说法并不准确。”

我几乎想要冷笑了,正因为我是专业的,才不想玩什么文字游戏:“我没病,更不是天生有病。”

周老师叹了口气:“一个人看清自己是最难的。”

他指了指我带来的档案,“你看,档案里这些人,又有谁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?”

我激动起来,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:“可这些病犯就是我治好的!”

我他妈为了刘海波的清白命都豁出去了,还有我在监狱矫治的第一个病犯,艾滋村的吴向阳!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,我怎么可能是反社会!

周老师依旧温和:“能治好其他人的人,自己就不会是病人吗?”

我执拗地说:“我不是反社会人格,我没病,更不是先天精神病。”

周老师默默地注视着我,看起来有些疲惫,有些失望。

午后的阳光异常炫目,从窗外照射进来,万箭齐发地刺在我身上,我感觉自己濒临崩溃的思想和理智,也融化在这阳光里了。

以至于周老师似乎还说了一些话,可我都没听清,脑袋嗡嗡作响。

忽然周老师的声音变得非常惊讶:“你记起来了?”

我茫然呆滞地:“……啊?”

模糊听到老师喃喃地说:“还不到时候。”

下一个瞬间,我站在夜晚的大街上,身前身后人来人往。

啊?

我呆滞地抬头,天是黑的,没有太阳,月亮很小,像谁往夜空吐的一口痰。

啊?

两个拖着行李箱的游客急匆匆冲过来,把我撞了个趔趄,男的正要道歉,却在抬头看到我的脸色后,像见到鬼一样,拽着老婆赶紧跑了。

啊?

我茫然地看着四周,拥挤的人群,热闹的小吃摊。

我努力抬起腿,恍惚地走了几步,却在路过一个臭豆腐摊时,被气味刺激回了五感,冲到路边的绿化带就开始干呕。

身后的老板卖力吆喝着:“看看,正宗国足臭豆腐,就是这么臭,都来尝一尝!”

搜了下,竟然是个店名,据说成立于2006年预选赛国足被科威特挤出十二强之后

我虚弱地找了个墩子坐下,庆幸自己好歹还能从兜里摸到手机。

这才发现有好几个景天的未接来电,但我已经顾不上他了,连忙打给周老师。

在听到周老师熟悉而慈祥的声音的那一刻,我险些哭出来。

刚刚那一刻,我真的以为自己被抛到了另一个世界,一个逃脱不出的噩梦。

不然为什么,上一秒我还在阳光灿烂的办公室,下一秒就出现在夜晚的大街上?

周老师在电话里耐心地分析,告诉我,应该是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反社会人格,产生了应激,导致短期失忆,让我赶紧回去休息,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,尽快再去找他督导。

我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机。

我确实记性不好已经有一阵子了。

隐隐的,我还觉得自己忘掉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,但可笑的就是,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忘了哪件事?

我像个孤魂野鬼飘在热闹的夜市大街上,飘了半条街,才反应过来这儿是立水桥,妈的,连呆了这么多年的北京都变陌生了。

除了我,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,很快乐。

但这些快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,杵在人群里,喧嚣的热闹完全绕过了我,让我有种无处遁形的丑态。

在我发现自己对这些不属于我的快乐感到暴躁甚至恨意的一瞬间,恐惧和羞愧紧紧地攥住了我。

这种对其他人正面能量的抵触,可不就是反社会人格吗?

不对,我不能先画靶再射箭,这他妈上网查个咳嗽还有人告诉你得肺癌呢,我干吗要自己吓自己?

我一遍遍告诉自己,我不是反社会人格!

我不是!

我没病!

5

毫不丢人地说,我活到二十多岁才开始犯网瘾,沉迷上了打游戏。

每天一下班,我就钻进网吧,整夜整夜地打游戏,饿了就吃泡面,困了就趴在座位上直接睡,第二天早上在洗手间搓把脸,直接去监狱,反正也没有病犯需要我矫治,混混日子就行。

CS哥也是晚上来包夜,他来了我们就联机CS,他没来我就玩别的,什么《传奇》《完美世界》,尤其是《魔兽世界》,好玩得一批。

想到前不久的新闻,魔兽玩家们刚祭奠完自己的青春,暴雪和网易又默默地破镜重圆了……

怎么不算老树开花,这个又脏又破又臭的网吧成了我的世外桃源,在这里,我不用想反社会人格,不用想食人癖,也不用惦记天上人间和什么狗屁“组织”。

往虚拟世界里一钻,什么都不用操心了,爽就完事。这几天简直是我这一年来最快乐的日子。

然而,就像我之前说的,老天爷就爱玩你,你爽了,他就要弄弄你,让你知道谁才是爹。

这天,我一来监狱,就发现了不对劲。

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,狱警犯人都是,好像在看什么怪胎。

很快,我就搞明白怎么回事了。

原来我杀兔子的事,不知道被谁传遍整个监狱了。

放风的时候,一个刺头犯人大方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,咧着一口大黄牙说:“兄弟,原来是自己人啊。”

我顿时火冒三丈:“谁他妈跟你自己人?!边上呆着去。”

大黄牙咧嘴一笑:“别呀,要不咱一起去整点兔子,我给你做个红烧兔头?”

旁边几个犯人哄笑了起来,笑声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身上,我像是没穿衣服,赤裸裸地站在操场上示众。

我堂堂狱警,像他妈被扒了壳的乌龟一样,给这帮社会渣滓打量污蔑?

我血都涌到脑袋里,直接冲到大黄牙面前,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。

然而他不仅不害怕,反而借着贴身的机会,低声在我耳边说:“你知道吗,我那个兄弟跟我说了,说他切开那姑娘的脖子,发现她的血那么湿滑后……”

我心里一紧,一把翻过他的手腕,果然有红方块刺青——死卒!

大黄牙还在继续:“我那兄弟顿时就后悔了,应该先尝尝她下面是不是也那么湿,然后再动手……是叫刘诗颖吧?这会儿,他们已经在地底下拜堂成亲了,哈哈哈哈哈!”

脑子里的弦瞬间崩断,我眼前一片通红,一拳就打了上去。

“警察打人了!余波打人了!余波要杀人了!”

混乱中,我被人一把扯开,我听到刘海波的声音高喊:“误会!误会!我们闹着玩的!”

我还想往疯狂大笑的大黄牙那边冲,被刘海波牢牢抱住:“你疯了?工作不要了?赶紧住手!”

我听到自己带着哭腔:“可他,他说小颖……”

“我知道!”刘海波的声音也恶狠狠的,“他是死卒,故意来激你的!你要中套吗!”

我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。

刘海波连忙松开我,高举双手,向其他赶过来的狱警大喊:“没事,没事!”

那两个狱警立刻停了脚步,一脸鄙夷地注视着我,犯人们三两抱团,盯着我窃窃私语。

大黄牙笑嘻嘻地:“余警官,等你将来跟我关一起了,我们再来好好自己人。”

刘海波挡在我和大黄牙中间,脸上仍冲着其他狱警假笑,声音低而急促:“你三岁小孩吗,这么冲动?人家耍诡计,你正面冲,是不是傻?你最近到底怎么了?”

我低头看着自己攥得死紧的手。

是了,暴躁易怒,而且在自尊被挫时更容易暴怒……

不就是反社会人格吗?

难道,我真的……

惶惶然,我听到刘海波说:“这事我来解决,我要让他后悔提这个名字。”

我恍惚地问:“你怎么解决?”

沉默片刻,刘海波冷冷地说:“这你就别管了。”

受了这么大的鸟气,还无处发泄,能怎么办,当然是打游戏。

我又躲进了那个熟悉的、又脏又吵又臭的小网吧里,每台电脑前专注的脸,都让我有种谁也不用理谁的亲切感。

我来到了熟悉的位置,CS哥已经在这了。

我端着两碗泡好的方便面坐下,把其中加肠的那碗递给他,CS哥一看是我,立刻嘿嘿地笑:“来,开黑!”

估计是杀气的作用,我发挥好得不得了,一连几把都三杀,联机的几个哥们都夸我牛逼。

CS哥玩得也很开心,对我直夸:“可以啊兄弟,你这准头,不去当兵上战场可惜了!”

我随口回道:“上战场干吗,杀人啊?”

“对啊,一枪一个,那多爽啊。”

我反驳道:“现实里能一枪一个觉得爽的,那只有反社会人格。”

话音一落,我愣住了。

反社会人格缺乏同理心,他们杀人,可能就和游戏里杀人感觉差不多。

那我在游戏里杀人觉得这么爽,是不是意味着在现实里也……

我看了看一脸兴奋的CS哥,以及周边一圈喊打喊杀的玩家,简直为自己刚才的敏感感到可笑。

要是喜欢在游戏里杀人就是反社会人格,那监狱早就挤不下了。

余波,别天天疑神疑鬼吓自己了,你没病!

CS哥却感兴趣了:“兄弟,你挺有文化啊!啥是反社会人格,就是报复社会?和去年那个在王府井大街上连撞十来个人的农民工一样?”

这是一桩19年前的惨案

我迟疑地说:“反社会人格,大部分是先天和后天共同作用的结果,这种人缺乏罪恶感,也容易发生冲动行为,确实是更容易犯罪,但也不一定……”

CS哥惊讶地大声说:“还有这种人?那不就是天生坏种吗?”

我感觉有些不舒服:“也不能这么说吧,这种天生的,人家也未必——”

CS哥激动地一拍大腿,不知道在义愤填膺什么:“那这种人国家就应该都查出来,统一枪毙!”

我清晰地感受到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紧了。

冷静,冷静,你和一个打游戏的计较什么,他就满嘴跑火车图一个爽。我劝自己。

“要我说,就得宁可错杀一千,也不能放过一个。你看看,一个农民工就撞了九个人,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?”

CS哥觉得自己想出了天才办法,“应该加进婴儿筛查项目里!没生出来就打胎,筛出来就安乐死,省得长大变成杀人犯!这个技术能做到不?”

冷静,冷静……

我努力调整着呼吸:“够呛,做不到。”

CS哥一脸遗憾:“真是老天没眼。早些时候新闻里不是说有个女大学生被当街割喉了吗,一会说有精神病一会说没有的,要我说,那人肯定就是反社会——反社会人格!只有天生坏种才会当街杀人!”

啪。

弦断了。

“要是那些不正常的人都死了,社会上的糟心事少了,大家不就都能活得开心些吗?你说是吧,兄弟?”

视线里像是罩了层血色,我认真地看着这个和我也算是酒肉之交的中年男人,鼻头很圆,略微秃顶。

奇异地,本来头脑发热的我突然冷静了下来。

“嗯。”我轻轻应了一声,摸着兜里的弹簧刀,突然问道:“那我要是说,我现在就想杀人呢?”

CS哥愣了一下,看了看我,突然大笑着搂住我的脖子:“那还不好说!来,再开一把!”

我也笑了,摁灭烟头:“来!猜我这把能杀几个!”

结束后,我说累了,想去找个按摩,CS哥一脸猥琐地拍了拍我的肩,让我按完还有力气就回来。

我说好,离开了网吧。

我回到家,打开衣柜,本来想找件兜帽衫或者风衣,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件雨衣。

也好,雨衣更方便。

我带上雨衣,又揣上三包烟,两瓶纯净水,一起拎在袋子里,走回到网吧。

我没进去,而是来到巷子口的三轮车后面,慢条斯理穿上雨衣,然后蹲下来,一根又一根抽着烟。

我抽得很慢,一小口一小口,因为知道会等很久。

烟头我没扔地上,而是全部收进了烟盒里。

凌晨四点左右,网吧门打开,人终于出来了。

我把烟盒塞回兜里,眼看着人往巷子深处去了,于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。

拐过四个弯,我知道这条巷子两边都荒废很久了,没住人。没人能听到动静,也没人做证人。

就是现在。

我快步走上前,对着那个人的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。

用我手里的砖头。

让你说反社会人格都该去死!你他妈什么都不懂,还他妈错杀一千!

那个人直接跪趴在地上,捂着脑袋,连哼唧都发不出来了。

我觉得还不够解恨,举起砖头还想再来一下,却感觉有股湿热的液体沿着砖头流到了手上。

我愣了下,把砖头藏进雨衣袖子里,快步离开了现场。

我又走了很久,七弯八拐,终于来到通惠河边上,我脱下雨衣,裹着砖头一起扔进了河里,用提前准备好的两瓶水把手上的血迹冲了个干净。

我本来应该尽快离开,但却完全不可控地趴在护栏上疯狂呕吐,吃的泡面全吐了出来,根本分不清哪顿吃的,最近几天全吃的泡面。

随着歇斯底里的呕吐,那种鬼附身似的抽离感逐渐远去,我像是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。

我有点想哭,事实上也真的哭了。

刘德华唱过男人哭吧不是罪,我现在不仅哭得像狗还有罪,又卑劣又丑陋,还懦弱。

我连多哭会的胆子都没有,胡乱擦了把脸就离开了河边。

凌晨的北京散布着零星的人影,蹦完迪的年轻人、环卫工人、支早点摊的中年夫妻……我小心翼翼地绕开每一个人。

我怕自己会因为任何狗屁原因,杀死其中任何人。

回到小区的时候,天仍黑着。走进楼道时,我突然停住了脚步,回转身,看着门洞口。

狗的尸体早就安置了,门框上的塑料绳也被清理了,地应该也反复拖过了,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。

我看着门框上那个曾经悬挂塑料绳的位置,看了很久很久。

我来到保安室,正准备叫醒打瞌睡的值夜保安,想了下,又退了出去。

把兜里的弹簧刀扔进走廊垃圾桶,我才敢叫醒这个保安,表示要查监控。

保安打着哈欠,揉着眼屎,开始调取监控:“狗主人来看过很多次了,但凶手很有经验,应该是个惯犯。”

监控里,狗从阳台里翻出来,吃门外台阶上的火腿肠,没过多久就抽搐着倒下了。

一个人影从画面边缘走了过来。

保安指着这个人影:“喏,就是他。说句不该说的,您也知道狗主人那脾气,最后一点办法都没有,说明根本找不到人。”

画面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,根本看不清脸和体型。

他披着一件雨衣。

而这件雨衣,现在正漂在通惠河里。

我哈了一声。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。

“他们”连狗都不杀,我却连狗都杀。

我还因为几句无关痛痒的牢骚,就差点杀死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,我们甚至一起打过游戏,吃过泡面,抽过同一包烟。

我不是反社会人格,那谁还配是?

第一次杀了兔子,忘了;第二次又杀了狗,又忘了。

一次是巧合,两次怎么说?

第一次想教训俞在乾,差点杀了他;第二次想教训CS哥,差点杀了他。

一次是巧合,两次怎么说?

狼心狗肺,猪狗不如,说的就是我。

24K纯金,血统纯正的百分百正品反社会人格就是我。

走出保安室,站在走廊里,身后很快再次传来保安的鼾声。

在这个万众皆睡我独醒的时刻,我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,真的不知道。

我又想哭了,但这回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了。

我不知道,怎么就我这么倒霉,有天生的人格障碍。为什么我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?

我已经两次打破了伤人的底线,迟早迟晚,很可能真的会沦为罪犯。

可我眼下却还是个狱警,在监狱里矫治罪犯,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?

我恨不得直接化成一滩狗尿,流进肮脏的下水道里去,这下水道最好他妈的直接通到我的地狱老家。

我看着脚下的下水道井盖。突然有了一个想法。

我没法下到十八层地狱。但我有另一个方向可去。

我走进楼道,一层一层爬上楼。昏暗的楼道像一个独立的空间,前后左右,都随着一节节台阶逐渐扭曲了方向。

渐渐地,我不知道我是在往上走,还是往下走,只是像只不知疲倦的蚂蚁攀爬着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台阶到头了。

我推开大门,来到空无一人的天台,这里像是天与地的缝隙。

我麻木地往前走着,来到天台边缘,爬了上去。

风很大,一阵阵从背后推着我。

我很平静地往下看去,六层楼的高度,大树看着都只有盆栽大小,路边停放的小轿车也跟玩具似的。

地上一个人都没有。

现在是个好时机,至少我不用担心砸死一个无辜的人,彻底落实我杀人犯的命运……

最后再听一首歌吧。

我从兜里找出MP3,戴上耳机,播放上回和刘海波没能听成的《明天更漫长》。

漫不漫长的,和我也没有关系了。

天快亮了,遥远的城市天际浮现了一丝红霞。不论日出还是日落,看着都像是人胸口里呕上去的血,是天地同时挤压过来,逼着你服这个输。

再过一会,我就知道刘诗颖现在怎么样了,这丫头要是还没投胎,肯定要指着我鼻子骂我一顿吧。

或许刘诗颖这丫头真在天上盯着我,就这个时刻,我手机居然响了,有人给我打电话。

我低头一看,居然是景天。

也是冥冥的,我拔下一边耳机,接通了这个电话。

电话那头,景天的声音有些疲惫:“余警官,我以为你还是不会接。”

我想让他别再叫我警官了,我不配。

“怎么了?”

景天没有回答我:“余警官,你当时拒绝我,是不是知道我无药可救了?”

我立刻追问:“发生什么了?”

“余警官,我本来也不想麻烦你的,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,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,就觉得,或许你能懂我的……”

我快速地答:“因为我们是一类人。”

都是天生有病的人。

景天懵了:“什么……?”

甚至我还不如你呢,你每次都是伤害自己,我却已经伤害了太多的生命。

我再次问道:“是不是出事了?”

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会,最后带着哭腔说:“……是。”

我很久没听窦唯了,真不知道,这首歌名如此丧气的《明天更漫长》,词儿居然挺丫的励志。

“迈开大步匆匆忙忙奔奔波波去寻找

寻找一份能让自己感到欣慰的骄傲

不顾一切疯疯颠颠跌跌撞撞地奔跑

奔向那份能让自己感到安全的怀抱

离别了昨天去拥抱希望……”

我轻声问道:“你现在在哪?”

景天:“家里。”

“地址给我,我现在过来。”

6

我到景天家的时候,隔着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。

我敲了门,在等待的时候,却突然看到个让我心里一凉的东西。

门框上,用黑色记号笔画了个扑克牌的黑桃符号。我太熟悉了,现在居然出现在了景天的门上。

现在联想当初那个鸭舌帽的跟踪,还真是在跟踪景天?

门被一个中年妇女打开,她警惕又殷切地让我进了门。

我看到了景天,他呆呆地坐在卧室的地上,魂不守舍的样子。

景天妈妈在厨房熬着中药,总忍不住担心地回头看我们。

我打量了一圈卧室,问道:“这不是你的房间?”

景天有些茫然地抬头,视线好一阵才聚焦:“是的,这是我妈的卧室。”

我索性也盘腿坐下:“到底发生什么了,你可以慢慢说,有人受伤了吗?”

景天露出些许后怕的表情,下意识看向厨房方向:“还没有……”

“我今天凌晨,梦游,拿着菜刀,就,就站在我妈床边上……幸好,幸好……”景天又开始痛苦地揪头发,“不然,我真是畜生不如……”

居然就这么巧,都是凌晨,都是这种一着不慎就要坠入深渊的境况。

真是老天爷安排。

“余警官,我打电话是想问你,我要不还是把自己关起来吧,免得我又在控制不住的情况下……”

注意到景天的语气从自暴自弃转变成某种决绝,我立刻打断他:“那你的报道怎么办?”

景天开始挣扎:“我,实在……”

我继续追问:“是什么报道这么重要,让你非做不可?”

如果景天有什么理由能被盯上,大概率是他的记者身份。

景天犹豫了很久,告诉了我一个已经有预料却依旧震惊的答案:“我在调查天上人间。”

这是我很久没有再从刘海波之外的人嘴里听到的词。

“这个天上人间,当时新闻闹得那么大,明明涉黑涉黄,居然还能重新开业,一定有保护伞……这一切,绝对和京华集团有关。”

京华集团?刘海波提到过的那个陷害他入狱的京华集团?

天上人间的背后,居然是京华集团。我目瞪口呆,有种“果然如此”的复杂感觉。

真是小看了景天这个病秧子,只知道他是个食人癖,却没看出来他还是个挺优秀的记者,居然已经查到了京华集团。

景天索性和盘托出:“我想尽办法进你们监狱做采访,其实是得到一条线索,当初天上人间能停业,都靠你们监狱里一个关键举报人,一位姓刘的狱警。可等我来了,才发现他在举报后再也没有露面过……”

我听着心一沉,这也是我担心的,老刘真的只是和嫂子辞职离京了吗?为什么这么仓促,连个招呼都不给我打?

我忍不住说:“不是,你不知道这事有多危险吗?里面一个花魁死了,还有更无辜的人被……”我说不下去了。

没想到景天立刻接了上来:“被当街割喉了,一个叫刘诗颖的姑娘,我知道。”

“可是,”景天认真地看着我,“这不更说明他们有多丧心病狂吗?就得把他们的老底掀了,不然肯定会有第二个、第三个刘诗颖,老百姓们怎么办,就每天担惊受怕吗?”

我哑口无言,我今儿对景天真是刮目相看,能干记者的都不是一般人。

景天继续说:“然后我又去采访因为天上人间案减刑的刘海波,可他对我很戒备,什么都不愿意说……”

我苦笑了下:“他这个人戒心很重,不会轻易松口的,这个我来帮你。我和刘海波关系还不错,你想采访的事我去问他。”

景天瞬间支棱了:“谢谢你,余警官——”

“不只是采访的事。”我突然说道,“你这个状态,必须得先把病治好,才能投入工作。”

景天像是有些没听懂:“什,什么?”

我也有些不好意思,知道自己之前表现得挺坑的,摸了摸鼻子,正正经经地说:“这次,我绝对会负责到底,帮到底,一定帮你把病治好。我们可以签字画押,我绝对不会再临阵脱逃了,绝对不会。”

景天好像感受到了我的郑重,他有些疑惑地问:“为什么?为什么帮我?”

我顿了顿,然后斩钉截铁地说:“只要能把你治好,就能把我自己治好。”

景天震惊了:“你也……?”

我点头:“不是食人癖,但也是天生的。我不信这个邪,我要斗。”

景天像是被勾起了记者的好奇天性,推测着问:“和谁斗?和……自己斗?”

我摇了摇头,带他来到阳台,严肃地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。

景天抬头看了看,感觉有些疑惑:“啥也没有啊?看啥啊?”

“和天斗。老天爷想让我们当杀人犯,我偏不。”

话说出口的一瞬间,连日来的种种崩溃,都泥石流般地堆积成了一种意志,一种决心。

只要能把景天的食人癖治好,就说明,天生的精神病不是无药可救的,我们天生病人,未必就会杀人。

我绝不他妈的温和地走进那个半点不良的夜,我不会躺倒认输,放任自己下地狱。

我活了二十多年,不是为了成为一个罪人的。

比起向周老师求助,我更想自救,靠我自己,把一个叫景天的人,以及一个叫余波的人,从老天爷钦定的粪坑里拔出来。

景天懵了几秒,像是没听懂,然后目瞪口呆,仔细打量我半天,最后捧腹大笑,笑到拍栏杆。

“余警官,我现在信你也是个疯子了,哈哈哈哈哈!”

看着他的反应,我就知道,天大地大,只有他能懂我。

其他人只会像CS哥一样,觉得我们该去死。

“斗不斗?”我问他,“干不干?”

景天笑得直咳嗽,然后擦干净眼角飙出来的泪花,豪气干云地说:“干!干他娘的!”

就像我在那个险些终结生命,服软认输的阳台上,最后听到的那几句歌词:

“离别了昨天去拥抱希望

告别夜晚等待天亮

过去的辉煌不再重要

明天更漫长”

如果每个明天都更漫长,那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斗。

7

没人有治食人癖的经验,只能一个个试。

逼着景天从一成熟牛排,改成三成熟,再到五成熟的脱敏疗法。

告知朊病毒风险的认知疗法。

教他情绪调节技巧,帮助他管理焦虑和冲动,从而减少食人癖的发作。

我甚至帮他搞到了抗焦虑和抗抑郁的药物。

但效果都不太好,景天本就瘦削的身板都快成一把骨头了。

有次他饿昏了头,想到冰箱里偷肉吃,被我逮个正着,情急之下他直接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,差点撕下一块皮。

我算是见识到了这兔崽子的咬功,他那些小学同学肯定都是把他当童年阴影看的。

我感觉他有点舍不得松口,甚至在下意识吮吸伤口处的鲜血,我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,立刻一巴掌扇在他头上。

景天这才反应过来,得,反应过来后,又崩溃了,觉得自己不行。

“余警官,要不你以后别来了吧,我现在让我妈睡觉都得反锁房门,我生怕我有天会……”

我调侃道:“会什么,杀了我?”

景天却格外认真地强调:“真的!我很危险!”

我翻白眼:“你危险个屁。”

你简直对你余波大爷的丧心病狂一无所知,真要是我们有完全失控的那一天,谁杀谁还不一定呢。

我安慰他说:“打了这么久交道,我算是看出来了,你小子这辈子谁也杀不了,你这辈子最激烈的事也就是把自己逼死,你还操心你能杀人?放一万个心吧。”

“咱得把功夫花在与天斗上!肯定有招!”

我说得信心满满,但还真没找到有用的招,愁。

另一边,因为上回闹事的影响不好,我在监狱里只能做贼似的,利用犯人放风的机会跟刘海波沟通。

刘海波先开了口:“那个死卒,大黄牙,住医务室去了,你可以消气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