品读｜卖雏菊的小男孩，让北京的冬天变得温暖
*本文为《品读》2023年第3期内容
那年冬天，我正在北京的一所大学读书，在象牙塔里涂抹着无边无际色彩斑斓的梦幻。
北京的冬季是寒冷的，除了松柏，其他的花草树木都已凋零。所以，当学校门口出现一些抱着鲜花叫卖的人时，我的心情便会随之明亮起来。那些花应该是从离学校较远的花卉市场批发出来的，新鲜美丽，价格却比附近的花店里便宜许多，所以经常吸引着一些学生驻足观望。我也总是忍不住停下脚步，左看右看，最后躲开那些浪漫而昂贵的奇花异草，只挑几枝暖黄色的小雏菊带回去，插在宿舍窗台上的空饮料瓶里，收获了舍友们不少的赞叹和欣喜。
不知从何时起，我发现自己习惯于买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、像是外地来的男孩的花。他从来不开口招徕路人，只是默默地抱着怀里的花，生怕会冻坏了它们似的。有人来买花，他就认真地挑好，悉心包扎在透明的花色玻璃纸里，然后打开手机二维码收钱，极客气地说声“谢谢”。
大概是经常买他的花，慢慢地我注意到他其实很有心，每次看到我出了校门走向他，就会递上一小束早已包扎好的花，好像是专给我留的。花的颜色也总是我喜欢的暖暖的亮黄，那么简单干净，令我爽心悦目。
我从未和他交谈过。他总是腼腆地微笑，特别爱脸红。有一次递花给我，他突然开口说：“我姐姐也喜欢这个，很好看的……”因为他声音很低，又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，我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说了什么，而他已经脸红了。我很高兴他能跟我说话，忙问：“你有个姐姐啊，她在做什么？”
“姐姐和你一样，”他说，“也在北京上大学，不过，不和你在同一个学校。”说这句话时，他脸上露出了一种掩饰不住的自豪和骄傲。
“那么，你是卖花挣钱帮姐姐交学费、生活费吗？”我问他。他点点头，紧接着又摇摇头，眼神一下子黯淡了。他低下头去抱着那些花，不再说话了。
渐渐地我们熟起来，每次买花时都会聊上几句。当然，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姐姐。他告诉我，他家远在福建的一个农村里，姐姐考上了北京的名校，是他们全家人的骄傲。她已经在这里读了3年多，眼看就要毕业，却患了重症尿毒症，医院说只有换肾才能保命。于是，父母带着他，急急忙忙拿着家里所有的钱赶来了北京。也正是这次全家人的配型均失败，他才得知姐姐是父母曾因不孕而抱养的孤儿。在姐姐6岁时父母又生下了他，全家人都觉得，是姐姐这个福星为整个家庭带来了好运。他们一家人始终相亲相爱，从未有过任何疏离。目前，由于还没有等到与姐姐匹配的肾源，他们只好先租了一处简陋的小房子，一边四处打零工，一边照顾姐姐，希望她能够好起来。
他还说，北京的花店太多了，各式各样都有，所以卖花的生意并不好做，挣不到多少钱给姐姐看病。又说以后有了钱一定要给姐姐买条漂亮的围巾，就像那些明星们戴的一样，美丽又暖和。因为对他们来说，这个城市的冬天实在太冷了。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光着脑袋，单薄的毛衫外面只有一件旧外套，耳朵冻得红红的，原地不停地跺着脚。
从那以后，我把同宿舍的女伴们都拉过来在他这里买花，还玩笑地叫班里的男生们买他的花去送女朋友。就这样，那个冬天，时不时地买花竟成了我的必修课；我的校园生活，也因为那些美丽的花儿和那位善良的弟弟的故事，而变得更加美好和有意义了。快过新年时，我们几个同舍好友一起去逛了世贸天阶，合购了一条柔软、好看的长围巾，准备送给那男孩，让他转交姐姐，了却一桩心愿。
可是那天，卖花的人中却不见了他。我在校门外徘徊良久，才怅然若失地离开。接下来一连几天，他也没有出现。我想向别的卖花的人打听他的消息，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。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。那些日子里我依旧买花，宿舍里的雏菊依然开得灿烂。但我心里却空落落的，抬头看见那些花儿，总有隐隐的不安：“他怎么了？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下雪了，一连飘了几天的雪花，学校门前连其他的卖花的人也没有了，我再也不敢指望那个卖花的男孩会出现了。那天下午出去办了点事情，回学校时因为路滑我没有骑车，下了公交车，我低着头快步往前走。路边的树坑里竟有了好几年都未曾看到的积雪，我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，觉得这个冬天真的很冷。
突然，我差点撞到了什么人的身上，抬头一看，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，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那个卖花的男孩！他明显瘦了，那件毛衫和旧外套穿在他瘦小的身体上显得肥大起来。他怀里抱着一大束雏菊，看着我，羞涩地笑了笑。
“这些天你去哪儿了？”我忙问。
“陪姐姐。”他简单地回答，同时将手里的花儿塞给我，“这个，给你！”
我赶紧掏手机要付他钱，并告诉他我们为他的姐姐买了条漂亮的围巾，要他等一下，我回宿舍去拿来。他却急急地拦住我，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：“别……这个花，给你的，不要钱。今天，是我姐姐的生日，她也很喜欢雏菊，所以送给你。前些天姐姐急性肾衰竭，走了……”他说着，哽咽了。
我愣住了，一时间大脑一片虚空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。
“我们要回去了。”顿了顿，他接着说，“我会努力读书，将来和姐姐一样，考上一所好大学…… 谢谢你！”说完，他转身跑了。
我一个人站在那里，抱着一大束灿烂的雏菊，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，而他的身影已经远了。我低头看怀里的花儿——这样的美丽叫我眩晕；而这位善良的弟弟，又让我觉得这个冬天其实很暖。我想，那个远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姐姐，一定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温暖吧？
原标题：《 暖冬》
作者：郝璟
责编：张子晴 / 校对：郭艳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