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丢了工作，可能下个月的生活费就没有了。”

说这话的不是流浪汉，是一个在仓库有正式工作的美国合法公民。来美国最初的那几天打了几次Uber，和各个种族、背景的司机聊过。这位兼职的老墨司机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，就像在描述今天的天气。

这不是个案。根据2025年5月美联储发布的《美国家庭经济状况调查报告》，37%的美国成年人连400美元的意外都无法轻松应对——一次小型车祸的自付额，一次急诊的挂号费，一台坏掉的冰箱，就可能压垮一个人。只有55%的美国人有足够的应急储蓄覆盖三个月支出，30%的人表示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撑不过三个月。

这些数字不是贫困线以下的人群画像，而是覆盖了大量年薪五万、八万、甚至十万美元的中产家庭。收入看起来体面，但财务结构已经绷到极限。这就是最近国内热议的“斩杀线”——美国人自己很少用这个词，因为这种处境就是日常本身。

作为一个长期关注消费赛道的投资者，我更关心一个被忽视的问题：为什么市场给美国消费定价“韧性”，给中国消费定价“疲软”？但如果把视角从数据表现切换到数据结构上，会看到完全不同的东西——

美国人的消费更多是一种义务，想活成个人样就得花钱；中国人的消费更多是一种权利，不花钱也能活得不错。

同样是消费支出，美国人的钱花在哪、中国人的钱花在哪，两张账单的构成完全不同。而这种不同，决定了当风险来临时，谁有余地腾挪，谁会被直接击穿。

所以从投资角度看，中国消费股的分化逻辑就变得清晰了：真正受损的是那些依赖冲动的品类；被错杀的是需求刚性但跟着板块下跌的龙头；结构性受益的是体验消费和极致性价比；而情绪价值驱动的潮玩、IP消费，反而在理性收缩中找到了增长空间。

01 在美国消费是义务

结束了几天的无车生活之后，我在美国租了一辆Model 3，跑了这一个多月下来，账单让我相当意外：同等里程下，电费比油费贵10%。

同样是特斯拉公共充电桩，国内我开Model Y充电，费用是同等里程油费的一半；到了加州，这个比例完全反过来。电比油贵，可能挑战了很多人华人的认知——至少挑战了我的。

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，但它让我开始留意：在美国养一辆车到底要花多少钱？车贷、保险、油费、维修保养、停车费，零零总总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而且这笔开支几乎没有逃避的余地——美国是车轮上的国家，没车意味着没法通勤、没法买菜、没法正常生活。在中国，你完全可以选择不买车，地铁、公交、打车、二轮电动车，总有替代方案；在美国，这个选择权基本不存在。

这是中美消费结构的第一层差异：同样叫“交通支出”，一个可以压缩，一个压缩不了。

把这个逻辑推广开来，美国劳工统计局2024年的消费支出调查提供了完整账单：住房占33.4%，交通占17%，医疗保健7.9%，个人保险和养老金12.5%。这四项加起来超过70%，还没算吃饭、买衣服。它们是纯粹的刚性支出——房贷断供失去住所，车贷断供失去通勤能力，医保断供面临灾难性风险。

医疗最值得单独说。KFF（凯撒家庭基金会）2025年10月的数据显示，美国雇主提供的家庭医保计划年均保费达26993美元，每月2249美元——无论在中美，这笔钱都能买到一辆不错的汽车。而且这只是保费，大多数计划还有1886美元的自付额。过去五年，家庭医保保费涨了26%，跑赢工资涨幅和通胀。

而这还只是有保险的情况。真正让人窒息的是看病本身的价格。在美国叫一次救护车，账单可能是1000到3000美元；急诊室待几个小时，轻松破万。即便有保险，自付额、共付比例、网络外医生的额外收费，每一项都可能变成意外支出。在中国，一次三甲医院的门诊挂号费是几块到几十块人民币；在美国，仅仅是“见到医生”这个动作，就可能花掉一个普通家庭半个月的杂货钱。

所以当你看到美国消费数据“强劲”的时候，需要意识到这个“强劲”里相当大一部分是刚性支出在撑着。房贷绑着，车贷绑着，医保绑着，每一根弦都不能松。这种结构下，所谓的"消费"很大程度上不是选择，而是义务。

而在中国，根据国家统计局2024年数据，家庭的支出结构是：食品烟酒29.8%，居住22.2%，交通通信14.1%，教育文化娱乐11.3%，医疗保健9%。粗算一下，刚性支出大约在50-55%，比美国低15到20个百分点。住房方面美国占33.4%、中国22.2%，差11个百分点。交通方面美国是刚需，中国是选择。医疗方面，中国医保体系虽不完美，但提供了基本的风险兜底。

这些差异叠加起来，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财务状态。同样月入1万，美国人可能只有2000到3000是自由的钱，中国人可能有4500到5000可以自由支配。所以在中国绝大部分情况下，消费是一种权利而不是义务。

如果这个判断成立，应该在储蓄率上得到验证，事实也确实如此。2025 年，中国多机构测算可比口径下的居民储蓄率（住户部门总储蓄/可支配收入）约32.4%，截至三季度，住户存款总额达164万亿元，人均约11.6万元；过去8年，住户存款增加了约104万亿，从2016年的不到60万亿涨到现在远超通胀水平。同期美国储蓄率（个人储蓄/可支配收入）走势波动，2025年4月升至 5.7%，已是难得的高位。

储蓄率不是文化问题，是结构问题——不是不想存，是没得存。当70%的收入在发工资那一刻就被账单预定了，储蓄就变成奢侈品。这就是“斩杀线”的真正含义：不是一个收入数字，而是一种极端紧绷的财务结构状态。

理解了这一层，再看市场对中美消费的定价，就会发现一个错位：美国消费数据“强劲”，但有多少是刚性支出撑起来的？中国消费数据“疲软”，但中国人手里握着164万亿的存款，这个疲软的性质是什么？

同样是弱，被逼到墙角的弱和主动收缩的弱，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。

02 自由消费的权利

理解了支出结构的差异，就能重新审视一个问题：中国消费到底怎么了？

主流叙事是：社零走弱→消费者不愿花钱→消费降级→经济不行。但这漏掉了关键环节：不愿花钱和没钱花，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。 前者是主动收缩，蓄水池的闸门收紧了，但水还在；后者是被动崩塌，蓄水池已经干涸。前者有反弹的势能，后者没有。

几组数据可以提供线索。2025年五一假期，全国出游3.14亿人次，同比增长6.4%；出游花费1802.69亿元，同比增长8%。2024年大型演唱会票房突破260亿元，同比增长78%；2025年演唱会市场的火爆依然在持续。如果真的是没钱了，这些数据从何而来？

答案是消费结构在分化：实物消费走弱，服务消费走强。消费者不是不花钱了，是花钱的方向变了——从拥有转向体验。中国消费者变得更挑剔了，但挑剔不等于没钱。

这对投资意味着什么？如果弱的性质不同，定价逻辑就应该不同。被动崩塌的市场底部不确定，但主动收缩的市场底部有支撑——164万亿的存款就是那个支撑。消费者不是没有能力消费，是在等一个他们认为值得的理由。

那些被消费疲软叙事一刀切砍下来的公司，需要重新分类。

受损者确实存在。有一批公司的商业模式依赖冲动支出和营销轰炸，消费者一旦开始精打细算，逻辑就被动摇了。典型如靠流量投放起量的新消费品牌，不是产品差，是模式本质上是买流量换收入，一旦消费者开始比较，高昂的获客成本就撑不住。这类公司的估值下杀可能是合理的，不是错杀。

但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被错杀的：产品有真实需求支撑，现金流稳定，用户粘性高，只是跟着板块被砸下来。比如伊利股份，2025年前三季度营收906亿元，同比增长1.7%；扣非净利润首次突破百亿大关，达101亿元，同比增长18.7%，连续6年分红比率超70%。但在消费疲软的叙事下，股价今年相对低迷。这类公司需要区分“周期性调整”和“基本面恶化”——如果是前者，估值有修复空间。

而真正有意思的是第三类：在消费收缩的大背景下，有些公司反而在结构性受益。消费者在收缩总支出的同时，会把钱集中花在他们认为值得的地方。

体验消费是一个方向。携程2025年第三季度营收183亿元，同比增长16%；入境游预订同比增长超100%，出境酒店和机票预订恢复至2019年同期的140%。美团到店业务也是同样，第三季度商户数和用户数再创新高，用户交易频次保持快速增长，到店酒旅GTV同比增长18%。当消费者减少买东西的支出时，吃顿好的、出去玩一趟反而成了更优先的选择。

极致性价比是另一个方向。蜜雪冰城2025年第三季度营收87.9亿元，同比增长40%；全球门店突破5.3万家，单季净增超3000家。57.6%的门店在三线及以下城市，核心产品价格带在2-8元。客单价低到决策负担接近于零，下沉市场渗透率还在提升。这种模式反而在消费收缩的环境里活得更好。

还有一类是情绪价值驱动的消费。泡泡玛特2025年第三季度营收约120亿元，同比暴增245%-250%，海外增长更是达到365%-370%。名创优品第三季度营收58亿元，同比增长28%；旗下潮玩品牌TOP TOY营收5.7亿元，同比增长111%。

这类公司的逻辑是：当基本消费被压缩，人们反而愿意为让自己开心的东西付费。消费者省下买衣服买包的钱，转头花在能提供即时情绪满足的小物件上。客单价低、复购率高、情感附加值强——在理性收缩的大背景下，反而成了情绪出口。

市场习惯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所有消费股，但尺子本身可能选错了。在主动收缩的市场里，现金流比增速重要，用户粘性比拉新能力重要，活得久比冲得猛重要。 这和被动崩塌时的生存法则完全不同——那种环境下，所有人都在比谁跑得快。

中国消费的“弱”底下有蓄水池，美国消费的“强”底下是绷紧的弦。这个结构性差异，才是理解两个市场定价逻辑的关键。

03 结语

写到这里，作为投资者的分析告一段落。但斩杀线这个话题给我更大的启发，其实不是关于选股，是关于个人财务的重新理解。

我们通常把财务自由定义为“赚得够多”。但美国中产的处境提供了反面教材：年薪十万美元、约合70万人民币，在很多人眼里已是高薪，但他们依然活在斩杀线的阴影下。因为支出结构太刚性，没有缓冲的余地，70%的收入被账单锁死，任何波动都是危险的。

所以财务自由也许可以有另一种定义：支出够弹性。不是说要过苦日子，而是财务结构里要有足够比例的“可以不花”的部分。房贷占收入比控制在什么水平？有没有足够的流动性储备？支出结构里有多少是刚性的、有多少可以随时调整？这些问题可能比“年薪多少”更值得思考。

弓弦松一点，不是因为射不了箭，是为了能射更久。

某种程度上，中国32.4%的储蓄率——不管背后的原因是谨慎、焦虑还是不确定——至少提供了一层缓冲，让“如果丢了工作”这个假设没有那么致命。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，这层缓冲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有价值。

而那164万亿的存款，某一天会花出去的。只是需要一个足够好的理由。

声明：本文仅用于学习和交流，不构成投资建议。